“所以,是那位存在在我死亡后重塑了我的心脏,顺便处理了邪神的污染?”邓恩深邃的灰眸低垂,睫毛这在前面影影绰绰,让人难以看到背后的情绪。
在埃德蒙的提议下,他们两人已经离开了不适合谈话的墓园,移步到了廷根市风评相对不错的餐厅内。
欣赏着桌边蜡烛点点火苗打在红酒瓶上映出的朦胧光晕,埃德蒙矜持的咽下了自己口中的水果,用餐巾擦过嘴角后才回答了邓恩的问题。
“你不应该直接尊称”诡秘之神“,这位给予了你第二次生命的伟大神明为主吗?”
“我是女神的卫士,我再加入值夜者的第一天就曾发誓过,要永远保持对女神信仰的虔诚。”邓恩的脸上满是严肃,勇敢的直视着眼前的这位信仰不同的天使,“这不仅是我一人的约定,也是我对同伴的约定。”
当。
脸上没有情绪外露的埃德蒙举起已经醒了一会的红酒,不太遵守规矩的一饮而尽,似乎是因为想起了什么,嘴角一直上扬,噙着微笑。
这个动作让刚才当着一位神明座下天使发出了“亵渎”言论的邓恩有些发慌。
尽管他对女神的信仰给予了他莫大的勇气,尽管在精神世界里,他逝去的战友都站在他的身后。
但对于已经死亡过一次的邓恩,他并不会因此而真的摆脱对死亡的恐惧,他很清楚一位天使意味着什么,也更清楚这来之不易的第二次生命如果失去,自己将会第二次与她擦肩而过。
“不用很害怕,我主的不少眷者在最开始都并不对我主保持信仰。”似乎是已经满足了自己对人性中口舌之欲的需求,埃德蒙的心情不错,愉悦的玩起了刻有花纹的精致餐刀,“我主一直都是以自身的慈爱和伟力来折服信徒,这并不是很严重的问题。”
“在未来的某一天,不论是为了什么,你总会发自内心的向我主膜拜,认识到祂的伟大。”
“比如,你会发现,如果你想要对这个暗中引导了廷根市惨案的凶手复仇,那诵念我主的名将是你最好的手段。”
制造了阴谋的凶手......一直在餐桌的另一旁沉默不语,强忍着饥饿也没有动桌上一点东西的邓恩突然被勾起了心中最在意的地方。
“是那个叛逃的大主教,因斯·赞格威尔?”
“对,还有他手上的0-08。”埃德蒙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然后一直空闲的左手反转,一片深紫色的朦胧从掌心涌起,“他已经获得了赛琳娜的骨灰,应该已经晋升序列四了。”
那股深紫色的朦胧逐渐被填充,伴随着埃德蒙·伊阿宋低沉的话语,逐渐凝固成了一本微缩的白银书。
在无形微风的托举下,那本微缩的白银小书缓缓地滑向了邓恩面前。
这是什么?看着眼前突然变出的古怪书籍,邓恩询问地看了一眼对面那位从见面开始就有些玩世不恭的天使,想要知道这其中到底记载了什么内容。
埃德蒙不为所动,没有做出任何回答,只是默默的看着邓恩,手指不自觉地敲击着铺有华贵桌布的餐桌。
“一位天使不会利用这种方式来折磨我,祂没必要把我复活然后再杀死。”邓恩无端地想到了之前克莱恩和伦纳德批判过的一本烂俗小说,冷静的翻开了那本由纯银制成的微缩书籍。
“守夜人,魔药主材料......”
“对应仪式:在一件自身序列对应的高序列遗骸的庇佑下,尝试容纳一片绝对的黑暗......”
一时间,被封锁的餐厅包厢中只剩下了邓恩翻动金属书页的声音,就连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是‘不眠者’途径序列四的魔药配方和相应的仪式?”邓恩合起了那本金属铸就的书籍,轻轻的推回了埃德蒙的方向。
这位天使没有反驳,虽然双手没有做出任何行动,但一簇黑色的虚幻火焰突然在银白书籍上腾起,膨胀燃烧,连带着正本书籍一起回归了虚无,没有在柔顺桌布上留下一点痕迹。
“没错,‘守夜人’的真实配方,如果你要对一位半神复仇,那你至少也要成为半神,序列五和圣者之间的差距天差地别,很少有序列五杀死半神,哪怕是动用了强力的封印物也是如此。”
“这是那位”诡秘之神“,嗯,那位存在的恩赐?”邓恩目光涣散的看着刚才银白书籍消失的地方,嗓音有些飘渺。
“你如果实在不知道如何称呼,你也可以称呼我主为‘愚者’先生,这或许可以更好接受。”
说实话,埃德蒙不理解主为什么在最近一次面见自己和罗曼的时候提出可以在传教时更该自己的称呼,选择“占卜家”的序列零“愚者”作为自己的代称。
或许是为了抓住这个绝佳的机会重归神位?
这也是那位“隐秘之母”和伟大造物主所期待的......埃德蒙随即转换语调,嗓音中透出了一丝懒散。
“这并非恩赐,只不过是向你展示了一种复仇的可能,不过如果你真的可以晋升成为‘安魂师’和‘灵巫’,我也可以无偿地提供给你这个配方。”
晋升......被戳到内心深处的邓恩突然回忆起了自己在对抗梅高欧丝前,自己和克莱恩的对话。
“我或许已经无法正常的晋升了。”几经思索,邓恩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无奈。
穿着华丽正装的埃德蒙没有去询问原因,仅是眼眸变得幽深,深蓝色的眼球染上了一抹紫色重彩,变得冰冷无情。
在“窥密之眼”的加持下,埃德蒙如精密的仪器一般,配合着在脑海中不断重组的光之微粒,迅速解析、推算出了邓恩的顾虑。
“你为什么要吞服这么多份‘不眠者’和‘午夜诗人’的特性,黑夜教会的高层应该不会放任你吞服这么多特性,这对他们来说是种浪费。”
被一眼看出秘密的邓恩深呼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舒出,语气有些沉重。
“这些都是我队友的遗留,是他们残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影子,教会的高层默许了我的做法。”
“你想用非凡特性中的精神遗留来怀念已经逝去的死者?”默然了几秒后的埃德蒙语调有些平淡,磁性的嗓音中潜藏着岁月的厚重。
“说实话,你这种做法没有被黑夜教会判作异端都算是时代的进步,这种做法更类似于死神教会的教义。”
“《夜之启示录》第七章,第三节,任何追忆的补救都是徒劳,仍行走于世的生者,已经结束旅途的死者,我们怀念他们,就如爱自己,安宁才是一切的归宿。”
“要虔诚,他们的离去不过是温柔地走进了来时的良夜,让我们平和的祝愿他们的一切痕迹都与黑暗同样安宁。”
“你这种为了挽留他们精神残留而吞噬魔药的行为不正好违背了这段圣典中的话吗?”
本来被埃德蒙洞悉内心想法而有些紧张的邓恩一下子变得麻木。
刚才埃德蒙·伊阿宋诵念的那段经词,是女神教会在第四纪末期,由当时的一位大主教提出的理论,是针对亡魂复苏,希望借此推动火葬和安魂仪式才写上圣典的内容,在安魂已经普及的现在,这属于较为冷门的部分。
这真的是一位未知神明的天使?为什么祂这么了解圣典上的内容,为什么这语气和圣堂的大主教如此相像......邓恩怔在了原地,反映了好久才找回了自己的思绪。
“如果根据‘扮演法’进行消化,他们的精神烙印会被磨灭,是吗?”
看着邓恩皱起的眉头,埃德蒙的回答没有任何迟疑:
“当然,你那些同伴的精神残留本质也是一种污染,你应该不想精神分裂吧?”
得到了肯定回答的邓恩没有回应,痛苦的闭住了眼睛,双手覆盖在脸庞上,遮挡住了情绪的外露。
这位经验丰富,无比成熟的值夜者队长内心中也有属于自己的柔软,也有着属于自己的不成熟,他无法真正抛弃自己曾并肩战斗的战友,哪怕在发现了可以快速跟上戴莉的方法时,他也仅是兴奋了一下,就再一次陷入了徘徊和犹豫。
如果自己真的顺利消化完了魔药,真的顺利晋升,拿自己之前脑海中还“生活”着的同伴将何去何从,自己是否也要离开一直守护,生活着的廷根。
他做不到再自私一点。
似乎是看透了他的纠结,埃德蒙没有逼迫,仅是收拾了一下餐具,站直起身,示意邓恩跟上离开。
“你其实不用这么快做出判断,我会为你准备一份足够真实的假身份,会为你提供用于隐藏自身的道具,你可以先借着这个机会先安定下来,去追查参与了廷根事件的兰尔乌斯和因斯·赞格威尔,先完成复仇的第一步。”
“我想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发现自己真正需要的东西,做出合理的决定。”
“眷者的身份是祝福也是诅咒,但如果你自己不想晋升,那也没人可以逼迫你,最多不过是收回你这条被恩赐的性命罢了。”
“相信我,活着的远比死去的要珍贵。”
略显苍白的手掌握紧又放开,邓恩无声叹了口气,跟上了埃德蒙的步伐。
“阁下,我们现在要去哪?”
“贝克兰德。”
“贝克兰德......”
已经走到了墓园旁的街道,在蒸汽机车展台前审视着地图的克莱恩嘴唇微动,轻轻念出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在离开灰雾前就已经占卜好了因斯·赞格威尔和兰尔乌斯的所在,也占卜到了可以提供变强际遇的地方。
“万都之都”贝克兰德,这个世界上最能够被称为钢铁丛林的地方,文明的象征。
“可是究竟要怎么接触藏在暗中的兰尔乌斯,以及更加危险的因斯·赞格威尔?”他摸着空空荡荡的口袋,叹了口气,将视线从地图与售票口上移开,默默转身走出了火车站。
因为刚从坟墓中爬出,所以身上身无分文的克莱恩只能等到第二天再取出自己存在不记名账户中的存款。
他之所以不向“诡秘”,那个也自称是周明瑞的存在寻求帮助,不仅是怕对方误导自己,在不知不觉中为自己设下陷阱。
毕竟从自己确实可以影响灰雾来看,自己可能是祂所说的人性的分身,也可能是与祂身份相同的“穿越者”,一个在祂沉睡时无意获得了可以威胁到祂地位的不确定因素。
“现在看来应该像是前者,我明明已经向女神祈祷过了几次,但是好像并没有获得回应......”克莱恩独自穿过了因为位于城郊,所以相对宽敞的街道。
这里鲜有行人和马车,更别提正值深夜。
四周幽静的黑暗和阴冷的寒风,几度都让克莱恩误以为自己已经错入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只有自己,与他人隔绝的冰冷世界。
他逆着道路两旁的昏暗路灯,从荒无人烟的火车站一路走到了零星亮着几盏灯的佐特兰街,走到了万籁俱寂的水仙花街。
克莱恩的手悬在了一栋房屋的门锁上上,他熟稔的将手伸进了口袋,却发现自己忘带钥匙,险些就扣响木门。
“我在干嘛啊......”克莱恩看着门上熟悉的铭牌,苦笑道,“我现在敲门肯定会吓到班森和梅丽莎的......”
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梅丽莎惊慌失措,但还是紧紧的抱住自己,班森则在一旁张着嘴说服自己的场面。
迟疑了几下,克莱恩终究是放心不下,他没法忘记自己在灰雾上看到哥哥妹妹在夜里暗自流泪,辗转反侧,犹如无魂死尸般的憔悴。
借着“小丑”的能力,他几下攀上了房屋的外檐,贴在了位于二楼的窗户外。
克莱恩沉默着倾听着屋内的寂静,通过灵视,看清了两个灵体色彩失常,状态几近走到生病边缘的身影。
他的眉头紧皱又舒展,下颚埋在衣领里,最终还是将滑倒嘴边的尊名咽回了肚子里,撒手落在了屋前的草坪上。
身形单薄的“小丑”一瘸一拐的逃离了背后这栋被悲伤笼罩的房屋。
他不敢回头,不敢再去探究那抹浓烈的色彩究竟有多沉重,只能一遍遍的将愧疚堵在喉头,一遍遍忏悔。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