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两旁的深红光芒尽数散去,磅礴浩瀚的灰雾再一次恢复了宁寂。
身上薄雾消失的克莱恩环视四周,试探道:
“你应该还在这里吧?”
随着声音的阵阵回荡,青铜长桌的下首,一抹漆黑逐渐膨胀,扭曲旋转成了一个人型模样。
“在。”
精灵五官柔和的面容被距离模糊,纯黑的兜帽堆叠在脖颈,肌肤惨白,仿佛精雕的大理石。
“虽然现在是你的主场,但你是不是应该更礼貌一些?”
“礼貌?”克莱恩故作惊讶,声调拖长道,“你在说什么,这不是你的地盘吗?”
呵......端坐的“诡秘”不再压制对自身灵性的束缚,无形的波浪瞬间感染了灰雾触及的每把石质高背椅,在它们的椅背上雕刻出了一枚枚象征灰雾的诡异符号。
21道相同的漆黑身影同时转头,或微笑,或冷漠,或迷茫,会悲伤,动作统一的对着上首的克莱恩戴上了自己的兜帽,深邃的星空与银白取代了柔和的面庞,冰冷无机。
草!
这什么玩意?
原本打算套“诡秘”话的克莱恩顿时冷汗打湿后背,身上的神经紧绷到极点,灵性预警反常的不出声响。
“这是为什么,因为是我自己要杀我,所以我的灵性预警不会有反应?”已经被吓到的克莱恩思绪纷飞,瞬间做出判断,准备蔓延灵性,包裹自身,就此离开灰雾。
当!
这时,仿佛穿越万古的钟声无端响起,不知从何而来,又好似从处处而来,静止了灰雾上时间的流逝。
“你干嘛要害怕,你不是一直好奇我的权柄吗?”
“这就是其中一种,对时间的应用,以及分身的制造。”仅剩下一个的“诡秘”嗓音飘渺,随意摘下了兜帽,眼神灵动。
象征权柄的钟声远去,神情呆滞的克莱恩逐渐找回自我,眼球一转,恢复了思考能力。
“你刚才静止了时间?”
他对自己声音中的震惊毫无隐瞒,体表的灵性停止蔓延,似乎忘记了自己刚才打算离开灰雾的决定。
“其实只是静止了一瞬间,在这方面,有人比我更加擅长,我最多只能回溯到权柄使用时的前几秒。”
曾经了解过第四纪历史的克莱恩并没有找到有类似描述的神灵,摇了摇头,转念提问道:
“刚才我看的罗塞尔日记,你能看到吗?”
“你是说黄涛的社死记录?”“诡秘”左眉微挑,抬起的右手上具现出了一沓整理整齐的纸张,“你之前所有看过的,我都可以再具现一份。”
“这还挺让人怀念的,呵,实际上,他写一部分日记的时候,我就在场。”
突然,整个灰雾上陷入了沉默,直到指尖敲击青铜长桌的闷声响起,才打破了尴尬。
“你原先接触过黄涛?”
虽然在刚才阅读罗塞尔日记时,克莱恩就猜测,拥有时空权柄的“诡秘”估计对穿越者十分敏感,很可能了解每一个穿越者的降临,甚至底细。
但是他并没有想过,黄涛,这位罗塞尔大帝可能和自己所谓的半身真的认识!
手指不断敲击长桌边缘的克莱恩有些混乱,呲牙说道:
“你不会在向黄涛介绍自己的时候,直接说的就是周明瑞吧?”
长桌对面的“诡秘”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散去了手中样式各异的纸张,然后同样敲起了长桌边缘。
“当然没有,他甚至不知道我是一个中国人,一直觉得我是一个日本中二大叔。”
“我那时为了稳定人性,给自己取了一个‘浓度爆表’的假名,拜蒙·透特。”
“虽然这个名字在第四纪的时候就短暂用过一段时间,不过没什么人知道,而且那时候也没有新的穿越者,反而是在第五纪的时候被拆穿了。”
拜蒙·透特?
这不是那个罗塞尔日记里写的,疑似造物主的狂信徒吗?
祂也能看到罗塞尔日记,不会是在诓我吧?
各种猜测挤满了克莱恩的大脑,双方不平等的地位,让克莱恩在对待相关事务上如履薄冰,处处都过分谨慎。
“你为什么会给自己弄一个,像是第三纪那位造物主的狂信徒一样的设定,在圣典上,你不适合祂平等的吗?”年轻的“占卜家”利用着自己良好的记忆能力,回忆起了曾经看到的种种与“诡秘”相关的信息,迂回试探起了对方话中的真假。
可惜,太年轻了。
以纯黑为底色的神明神情淡漠,嗓音一如既往的平和:
“那只是宣传上的需要,也是同为那个世界的遗民,那位造物主对我的包容与帮助。”
包容和帮助?克莱恩回想着圣典上的形容,面色古怪,话语中处处透露着迟疑。
“你是说你的圣典上虚假宣传?”
青铜长桌对面的神明微微颔首,未作任何反驳。
看着这么直接地承认,克莱恩有些迷茫。
如果说那个圣典上关于这部分有些偏差,再结合上“诡秘”与自己刚见面时所说的,自身还没有真正的称为“时空之王”,还没有掌握所有的权柄。
“你不会不是真神吧?”
关于这个问题,克莱恩仅抱着尝试的态度,毕竟无论是从表现力上,还是这个灰雾的位格来看,祂都应该有着匹敌神明的实力。
但是在“诡秘”自身的圣典中,上面明确写着祂是除造物主外唯一的正神,所以克莱恩又不得不怀疑其了这方面的可能性。
“呵,你可以让那些真神试着挑战我。”明明是受到了几近亵渎的挑衅,但这位精神状态一直十分微妙的神明似乎并未发怒,反而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淡漠,“虽然我现在的状态确实不好,但我想,如果真打起来,现存的真神,有一个算一个,都会完蛋。”
这算什么,万国宣战诏书?克莱恩感受着这句平静话语中暗藏的汹涌,灵性直觉大震。
以一个“占卜家”的职业尊严发誓,他的直觉告诉他,“诡秘”说的似乎不是在吹牛。祂好像真的可以整死所有神明!
不过这应该是同归于尽的方式吧,而且应该是指一对一的情况下......克莱恩本能的没有考虑屠戮全部真神的可能,这是他根据现在教会和信仰分布常识做出的判断。
信仰的缺少,在侧面上证明了“诡秘”现在站在悬崖边的状态。
“你刚才说的,‘太阳’和另外几个途径的互换,我想知道‘占卜家’可以和那几条途径互换。”默然几秒,克莱恩果断转移了话题。
亘古不变的灰雾之上,两个节奏不同的敲击声此起彼伏,逐渐由融合的趋势。
坐在原本最下首位置的“诡秘”忽地动作一顿,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深沉,长袍上逐渐染上了青黑。
“‘学徒’,‘偷盗者’,这是‘占卜家’的相邻途径,也是我为能凑齐的权柄。”
果然,曾经在罗塞尔大帝日机上看到过三个途径一同出现,甚至因此选择了“占卜家”途径的克莱恩微微颔首,端坐的姿势逐渐放松。
不对!
忽地,他的思绪一转,突然联想起了自己在廷根第一次见到罗塞尔日记时的场景。
自己为什么那时恰好遇上了那页日记,为什么就真的选择了“占卜家”,如果没有选择那三个途径中的任何一个,自家这位所谓的半身,祂会怎么样?
想到这,他本能地想要抬头,像平常一样,将视线投向与自己相对的半身,但却只看到了一片浓郁的灰白。
“诡秘”突然加重了在自己身前的灰雾。
他的状态又不好了?
联想到阿兹克先生恢复记忆时的变化,克莱恩联想猜测,脑中的线索飞速连接,由点到面。
“被‘诡秘’给予了帮助的阿兹克先生也出现在廷根,回到了他最初失忆的地方......”随着记忆拼图的一块块点亮,克莱恩对于真相的窥探逐渐清明。
他现在真的确认了“诡秘”和“黑夜女神”的联盟!
就在这时,无形的漩涡在青铜长桌上卷起,打断了克莱恩的思绪,以及一直无意识的敲击。
曾经在实验灵体召唤仪式时出现过的朦胧大门再一次显现,它耸立在青铜长桌表面,与无处不在的灰雾相结合,散发出深沉的红光。
一圈圈灵性的浪潮冲击着四处弥散的灰雾,不断荡开,刺激着这片神秘空间本身。
这是“倒吊人”先生的献祭仪式?被吸引了目光的克莱恩灵感微动,当即蔓延出自己本身的灵性,加剧了震荡与刺激。
哐当!真实与虚幻参杂的声音里,那扇朦胧的大门缓缓开启,显露出了背后的世界。
幽蓝复仇者上,胸前戴着埃德蒙·伊阿宋赐予的化石吊坠,动作虔诚的阿尔杰突然看见身前的虚幻之门扩张,风与光构筑的门框几近触顶,在大开的门后,深沉的黑暗潜藏着无数难以描述的无形虚影,容纳着位于黑暗顶端的一道道包容着庞大知识的明净光华,隐约透露着那被明净光华所支撑的浓郁灰雾,以及更上方,恍若俯视着现实的古老宫殿,
“愚者”先生的神国......在这样的场景下,阿尔杰控制不住自身,不住的颤抖,心中涌动着最原始的畏惧,以及铭刻在骨子里的冲动和向往。
呜!
狂风突起,原本被规整放置在祭坛上的七彩蜥龙脑垂体突然飞起,被卷入了门后的深沉黑暗中,不见踪影。
始终低垂头颅的阿尔杰不敢窥视,深蓝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地板,直到耳畔响起了“愚者”不断荡开的低沉嗓音。
“干得不错。”
“这是我的荣幸。”他下意识地以手捶胸,然后又紧忙改变动作,更加谦卑。
灰雾之上,克莱恩看着“倒吊人”先生对自己十足的敬畏,没有沾沾自喜,仅是十分平静地挥手,消散了面前看似坚固的朦胧大门。
他左手一抬,招来了那个被狂风轻放在长桌上的七彩龙蜥脑垂体,牢牢抓在了掌中。
感受着掌中不断传来的微刺微麻的触觉,他抬起头,斟酌看向了对面的半身。
“这就是神明的感觉?”
“你可以这么理解,但实际上,献祭是序列三就可以掌握的技能。”嗓音更加冷漠、醇厚的“诡秘”头靠后方的石质椅背,听起来有些劳累。
“序列三,并不是刚获得神性的序列四吗?”克莱恩适时的提出了自己的问题,回想起了教会中对于圣者的定义。
就算是通俗的说法,序列四以上也足亦被称为半神,为什么这种类似神明的技能不是在这时候学会的?
身边灰雾更加浓郁的“诡秘”身上的疲惫感愈加明显,反应慢了半拍,语速缓慢道:
“难道希腊神话中的所有半神都是赫拉克勒斯吗?”
这比喻真生动啊......克莱恩看出了自己半身的疲惫,同时自身的灵性也几近枯竭,于是便不再支持,将手中把玩的七彩蜥龙脑垂体转交给了“正义”小姐后,旋即蔓延灵性包裹自身,回归了现实。
灰雾之上,眼眸中倒映着青铜长桌上首空荡荡的高背椅,“诡秘”无声叹息,并未移动身形,仍倚靠在长桌下首的座位上。
祂身边的灰雾散尽,惨白的皮肤上泛起一块块青黑,无不弥漫着腐烂的气息。
苍老的嘶哑嗓音不知从何响起,层层叠叠,杀伤力远超克莱恩晋升时曾听到的呓语。
“你为什么还在隐忍,只要配合我,你完全可以现在恢复完整,直接晋升为真正的‘愚者’。”
“你是在担心自己的好友,你不会再担心自己的那个侄子吧?”
“如果是伯特利,我可以帮你救下祂,堕落母神不是我的对手。”
极具诱惑力的话语不断侵扰着“诡秘”的理智,试图引诱着这位权柄的继承者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周明瑞,不用那么抗拒,你知道,我复活后,除了会彻底封死‘上帝’复活的可能,我不会做任何事,我甚至会保护自己的领地,连带着那些地上的小东西一起。”
“我......”
“好了,闭嘴。”面色萎靡,从刚才就被疲惫感环绕的周明瑞半笑半叹,手指在青铜长桌上停下,“同为被束缚在‘源堡’上的存在,‘天尊’,我们相互体谅一些,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