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刚才敲定的几桩交易的尾款陆续到账,除了“正义”小姐承诺在明天晚上前交付的4000镑,其他的金镑和宝石,乃至灵性材料已经全部堆叠在了青铜长桌之上。
咚!
象征赐予的大门关闭,“审讯者”对应的胸针型封印物和“猎人”特性的暗红色光辉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橘红。
亘古不变的灰雾之上,两个面容相近,五官柔和的青年无声注视着对方,过了许久,坐在长桌下首的那位才摘下了在自己脸上投下了一片片阴影的兜帽,声音与面若冰霜的表情不符,嗓音平和道:
“你真的和真实造物主是盟友?现在也是?”
一如既往冷漠、淡然得像个机械人的“诡秘”毫不遮掩的点了点头,纯黑的眼眸没有一丝情绪,仿佛这件事理所应当一样。
为什么?
克莱恩很想问自己所谓的半身,如果对方真的是自己,那祂怎么会与混乱与血腥的代名词为盟,只是因为对方是曾经那位造物主的一部分吗?
他纠结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自己的嘴唇中挤出了那几个再普通不过的单词。
“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一直冷冰冰的“诡秘”笑了,祂身体颤抖着,极力压抑着笑声,像是听见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东西。
过了几秒,祂才缓过劲来,嘴角上仍残留着向上翘起的弧度,平和问道:
“你觉得白银城为什么即使过了数千年,仍在坚持信仰着伟大的造物主?”
“你觉得为什么精灵会让出海洋?”
“为什么巨人的人类奴隶会解放?”
“为什么巨龙不再是每一户人家必须防备的对象?”
“什么时候恶魔、魔狼和吸血鬼推出了历史舞台,只留下了似是非是的恐怖传说?”
尽管“诡秘”的语气并不起伏,尽管祂一直是平常温和示人的仪态,但是克莱恩仍旧感到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感觉自己身下的情绪被压在喉咙里,难以吼出。
“因为,因为造物主率领人类打败了曾经统治人类的非凡种族和古神?”克莱恩眉头微皱,有些不太确定、怯生生地说道。
他没有采用教会平日中宣扬的说法,而是采用了白银城通识课程中,从“太阳”那里得到的神话传说,造物主向篡夺权柄者发起征讨,在永无光明的黑暗中,太阳第一次升起,人类的黎明降临了。
经过与“太阳”几次交流后,克莱恩大概已经确定了这其中的真实性,只是缺乏其他渠道的佐证,毕竟在南北大陆,似乎并没有发现与之相关的东西。
在短暂的沉默后,“诡秘”点了点头,嘴唇微张,悬了半天,却还是没有说出什么,半叹半笑道:
“大致是这样的,在那个纷争的年代,曾经的造物主确实是人类为数不多的希望。”
“而且祂一直都是人类文明忠实的守望者,就算现在被污染成了这种样子,祂也一直保持着克制和隐忍,你不会真的以为一位超越了绝大部分真神的存在,会只造成这点伤害吧?”
“这点?”克莱恩语调突然升高,上身前倾,眉头皱在一起,脸上的肌肉随着情绪的起伏一跳一跳的。
他眼前又浮现了梅高欧丝被肚子中的邪神子嗣污染,逐渐变成血肉模糊的怪物时痛苦的样子,一个人被剥夺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身体化为苗圃,甚至丧失了作为人类死亡的权力,这莫不是最大的侮辱?
“这不过是最普通不过的影响,一个辐射源放在那里,只要有有心人,总会被人利用的。”“诡秘”平静的点了点头,耐心解释道,“真实已经在竭尽所能去遏制体内的疯狂,他对现实的影响已经降到了最低,但是你不能指望一个残缺的神明可以面面俱到,可以时刻都保持理智,祂总会被人抓到可以利用的时候。”
克莱恩低垂着脑袋,怔怔地听着“诡秘”的话语,浑身僵硬,像一尊冷冰冰的雕塑,过去不久曾看到过的一条条线索从被遗忘的角落冒出,挤压着他思考的能力,直到“诡秘”不再说话,他才冷不丁的冒出一句。
“所以,为什么祂疯了,难道真的想你日记上写的一样,祂被自己手下们分尸了,被现在所谓的三神分尸了?”
从他在不同渠道中得到的信息来看,永恒烈阳、风暴之主、知识与智慧之神,可能就是曾经那位造物主座下的天使,而且克莱恩占卜永恒烈阳后得到的“纯白天使”这个单词,可能就是祂曾经的封号。
“虽然真相很复杂,但三神确实分尸了祂,窃取了祂的权柄,让祂无法完成净化自我的过程,余下的情绪和记忆堕落成了现在的样子。”
“原本在所罗门帝国时期,曾经的真实还有机会回复一定的理智,至少可以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时不时的抽风,但是三神为了自己的利益,在内忧外患的时候,联合图铎和特伦索斯特,将真实的教会彻底摧毁,让祂失去了可以拯救自己的,最重要的锚,不得不完全滑入疯狂的深渊。”
似乎是触及了当年的秘辛,又似乎是这是“诡秘”所在乎的,不想回忆起的过去,祂在讲述是不知不觉的换成了中文,语速变快些许。
“锚?”克莱恩咀嚼着这个自己曾听过几次的单词,发出了疑惑。
比起那些已经过去的,他现在更想搞清造成一切悲剧的原因。
青铜长桌两侧,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换回了自己平时的衣着,象征着现代的正装和大衣,象征着历史的长袍,“诡秘”沉默着审视着克莱恩的双眼,眼中浮现起了一抹不太容易察觉的鎏金色流光。
默然两秒后,确定了什么的祂,才略带纠结的说道:
“这是神明保持理智的基础之一,就像扮演法一样,非凡者需要‘消化’、‘扮演’,但是获得了神性的神明已经不能再用这种最基础的方法去稳定自己。”
“不要忘记,非凡世界永远都是混乱与疯狂的,这一点上人人平等,对于任何生灵来说,这种疯狂都是从初生时就不断追逐自我的存在,只要被祂追上,什么都没了。”
这仍用的是中文,“诡秘”的声音依然平静,但是已经能听出几分曾经青涩的声音,克莱恩最熟悉的,曾经大学时期,周明瑞的声音。
“至于锚真正的含义,那就是我曾说过的,任何神明离开了文明,都不过是权柄的傀儡,锚即信徒,即文明的基石,一个神明存在意义的所在。”
“诡秘”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是在诠释着什么真理,祂顿了一下,纯黑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有神,像个孩子一样固执道:
“为了存续,神明应不惜一切代价,这才是祂们存在的意义。”
祂怎么突然就认真了......原本被真实造物主与自己的半身联盟的事情堵得心口发闷的克莱恩,突然感觉失去了继续追问的理由,心头的火气早不知泄到了何方,
刚才“诡秘”说的那番话虽然比较委婉,但是抛开修辞来看,无异于是在说,神明应该为锚而付出,某种意义上,这与地球上某个漫画角色的“国家就是我的恋人”又异曲同工之妙。
克莱恩叹了口气,感受着灵性的空乏,准备就此结束。
他刚准备蔓延灵性,却又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对“诡秘”说过再见。
他对视着“诡秘”已经回复平淡的眼眸,看着自己曾经的样子,憋了好久,也没有吐出那句简单的再见,看着对方眼中询问的意味,只得生硬地笑了笑。
忽然他脑中闪过了一个想法,急忙状似平常的说道,试图掩盖自己刚才的想法。
“我什么时候能遇上有关第三纪的历史遗迹或者资料?”
“诡秘”怔了怔,似乎是没有预料到克莱恩会问这种问题,淡漠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波动,祂纯黑的眼眸中闪烁着灵动的光,淡淡微笑道:
“很快。”
旋即,灵性爆发,一阵深红闪过,克莱恩的灵体回归了现实。
他平躺在公寓不算宽大的床上,愣愣的注视着天花板上的斑点,右手摸向了左胸衣兜内的怀表,轻轻打开。
浮夸的金色表盖反射着穿透云层的零落阳光,一粗一细的指针滴答滴答,具象着时间的流逝。
“已经要四点了......”他虚握着怀表落下的左手在被褥上砸出一道褶皱,左手则胡乱摸索着,触碰到了人皮面具的冰凉。
原本克莱恩的计划是可以在塔罗会后休息一下,然后再与伊恩见面,但是现在他只能顶着灵性空乏带来的疲惫,状态不佳的前去敲定仍未确定的雇佣委托。
“我刚才不该急着下来的,‘倒吊人’先生的金镑还在灰雾上。”已经左手搭上门把手的克莱恩吐槽着自己的疏忽,不得不退了回去,从公寓中不太明显的地方取出了自己囤积的灵性材料,手握银匕,喷薄灵性,熟稔的制造了一面灵性之墙。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
“必要原更加遥远的伟大主宰。”
“植根于古老的诡秘之神。”
强顶着莫名的羞耻心,克莱恩默念着“诡秘”的尊名,果然,没过几秒,象征着神明的蜡烛陡然膨胀,一扇赐予之门从不知何时出现的灰雾中浮现,虚假与真实参半。
古朴的大门缓慢打开,一沓一沓仔细放好的纸币从大门中飞出,周围点缀着宝石和各色的材料,稳稳的落在了克莱恩面前。
看着眼前的一切,他合十的双手放下,收拾起了地上摆放的金镑。
忽地,他的动作一僵,透露微抬,看着仍膨胀的虚幻火焰,嘴角一抽,已经落下的手臂又扶上了胸膛,僵硬的行了一礼。
“赞美‘诡秘’。”
呼!
虚幻的幽蓝色火焰颤抖着再次膨胀,几乎要燎到天花板。
不知为何,克莱恩竟然从这个没有一点五官象征的火焰中窥到了一丝不悦。
他愣了两秒,然后才不确定的低声说道:
“赞美愚者?”
无声之间,火焰熄灭了,毫无预兆。
什么回事,“愚者”不是我的代号吗?克莱恩一脸疑惑地看着少了一半的蜡烛,皱着眉收拾起了满地狼藉。
“下午好,我们现在去勇敢者酒吧,还是吃完饭去?”借着“小丑”的能力,像一只大猫一样从伊恩身后无声接近的克莱恩手里端着一个纸杯,嗓音醇和。
“莫里亚蒂先生!”正左手护着腰旁破旧布包的伊恩吓了一跳,有些大声的抗议道,“您下次请务必不要这样,我刚才差点走火了。”
棕发蓝眸的克莱恩温和一笑,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听到了。
我不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开枪,才这样打招呼么......他清了清嗓子,再次重复道:
“所以先去勇敢者酒吧,还是先吃饭,如果先去吃饭的话,我直接把金镑给你。”
“金镑?”正在调整着圆形毡帽的伊恩一愣,默默地抬起头,鲜红色的眼眸中显露着明显的疑问。
毕竟他从来没有见过那个雇主无缘无故的给自己钱。
怪不得队长和班森老是摸自己的额头......经过了人皮面具伪装,发际线变高,感到额头有些发亮的克莱恩摸了摸最前端的棕发,看着伊恩,直接解释道:
“这是你之前的雇佣费,我今天上午找了几个老朋友,把之前的东西卖了卖,还记得我说的吗?”
“这是成交价的5%,你记得收好。”
说着,克莱恩向伊恩递出了一沓全部是五镑面额的钞票,新旧掺杂。
“这,这太多了!”没有想过自己真的能收到5%,仅是把这当成了随口玩笑的伊恩向后退了退,第一时间的反应竟然是拒绝。
他以前能从泽瑞尔侦探那里获得一镑就已经不错了!
最后几经推脱,伊恩还是收下了20镑的现金,剩下的钱他怎么说也不要。
克莱恩看着这个已经被过去磨去了锋芒,对任何好意都抱有怀疑和害怕的大男孩,暗暗叹了口气。
他的视线一扫,看着马路对面的一家餐厅,搭配着夏洛克·莫里亚蒂老成的脸,略显随性地拍了拍伊恩的肩膀,侧脸悄悄的嘴唇悄悄翘起了一弯。
“走吧,今天吃迪西馅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