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方小小的相片上,黑白相间,模糊不清的五官轮廓几乎已经看不太出更多的细节,但来自“占卜家”本能的直觉,以及他似乎永远不会变的,那种仿佛固化在嘴角的讥讽笑容,都在深深触动着克莱恩烙印在灵魂中的仇恨。
阴寒的怨念逐渐昂起头颅,无尽的低语与嘲讽的讥笑在克莱恩耳畔环绕,时间似乎倒流,又把他拉回了那个与伦纳德一同发现兰尔乌斯挑衅信的上午,四下恍若化作无人之地。
克莱恩颤抖的目光不断在那张照片上,在兰尔乌斯已经从圆脸变作棱角分明的脸庞上移动,久久沉默不语。
“夏洛克?”
几乎是转瞬之间,克莱恩的脸上有恢复到了平日中的柔和,随意点了点头,准确回答起了迈克的问题。
“没问题,我当然能速写下来这位先生的外貌,其实我已经把他的样子深深记在脑中了。”
说着,他十分幽默的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再没有看那张照片一次。
感谢“诡秘”赞助的人皮面具,如果不是佩戴了足足一天,我的脸上的肌肉已经无法再活动许多,恐怕刚才我脸上的表情已经失控了......
克莱恩看着仍是不太相信的迈克与对刚才的情况一脸狐疑的兰德先生,勉强的笑了笑,继续解释道:
“其实这是刑侦学的一种,伦堡大学有一门很奇妙的课,叫做‘思维殿堂’,只要你集中精力,把目标的特征全部记住,哪怕以后过了好久,你都可以从脑中直接调取出自己想要的内容。”
“当然,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大部分人在调动自己的注意力时会表现得太过吓人。”句末,克莱恩调皮的笑了一下,右手不断揉搓着脸颊,语气轻松。
有些不太相信的迈克,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煞有其事的说道:
“确实挺吓人的。”
他并没有听过类似的刑侦学课程,甚至都没有听说过“思维殿堂”这个奇怪的名词。
赞美罗塞尔大帝,幸亏他没有抄袭《福尔摩斯探案集》......克莱恩微笑着,旋即找了个借口,要借一个空房间速写下来“帕特里克”的外貌。
砰。
克莱恩独自一人站在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内,眼前的景象仿佛恍惚间发生了变化,变得不再昏暗,阴沉,窗外的阳光逐渐明媚,简直不像总是被阴霾笼罩的贝克兰德。
这样的幻想只持续了不到几秒钟,就瞬时恢复了原状,办公室的一切依旧暗淡,失去了本应鲜艳的色彩。
他没有时间伤感,而是动作十分迅速的建起了一面灵性之墙,十分熟稔的布置了祈求神明力量的仪式。
他要借助“愚者”的力量进行速写!
在仅有一指粗的短小蜡烛前,克莱恩对着纤弱的火苗不断低语,蜡烛上象征“愚者”的简易标识瞬间亮了起来。
这是他上次在献祭仪式中用剩下来的自治仪式蜡烛,所以不用再额外浪费功夫。
“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愚者,我希望您帮助我呈现出刚才照片中人物的形象。”
很快,克莱恩感到自己的左手诡异的动了起来,它像是被鬼魂附身般,动作不算生涩的握住了放置在一旁的铅笔,就着桌上边角带有杂乱字迹的纸张,飞快地勾勒起了粗糙的人像轮廓。
短短二十几秒,伴随着轻轻的沙沙声,方才在照片中所见的“帕特里克”形象跃然纸上。
做完这一切的克莱恩并没有直接熄灭蜡烛,仅是收拾了其余的仪式用品后,就趁着烛火最后的余光,极为快速的拆下了缠绕在自己手腕上的黄水晶灵摆,沉声默念:
“帕特里克就是伪装过的兰尔乌斯。”
“帕特里克就是伪装过的兰尔乌斯。”
默念七遍后,静止在半空中的黄水晶吊坠突然旋转起来,想着顺时针方向猛烈摆动,但仅持续了几秒,这个结果就出现了变动,它似乎陷入了某种谜题,突然停下了动作,思考一阵后,才又缓缓的移动身躯,向着相反的方向,不太肯定的移动着。
这是什么意思,帕特里克到底是不是兰尔乌斯?
还是说,他现在并不单纯的是兰尔乌斯?
克莱恩眉头几乎锁在了一起,嘴唇紧抿,微微泛白。
突然,他持着灵摆的右手突然没缘由的颤抖起来,不论怎么控制都无法抑制,青筋暴起。
他想到了一个恐怖的可能。
兰尔乌斯所制造的“炸弹”,本质上是让梅高欧丝怀上了真实造物主的子嗣,那么在这个过程中,他到底扮演了什么样的身份,胡德·欧根的死似乎已经抹去了一切。
但当时通灵时遇到的真实造物主气息,码头工会附近潜伏的非凡者和监视,这无一不推动着克莱恩逐渐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兰尔乌斯现在仍然携带着真实造物主的部分气息。
啪嗒。
晶莹的黄色水晶掉落在办公桌上,一阵滚动,克莱恩仍在颤抖的右手缓缓抬起,抵上了脸颊,一片湿润。
冰蓝色的眼眸下方,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堆积在手背与脸颊的缝隙中,毫无光芒反射。
“老头,为什么教会会突然加紧红手套候补的训练工作?”凛冬郡宁静教堂内部,伦纳德快步走在一处幽静无人的走廊上,声音微不可闻。
他一改平日里懒散的样子,好好的系上了正装的纽扣,嘴唇几乎埋在了领子中。
“我怎么知道,我只不过是一个连行动都被限制的,只能和小鬼同居的老头,怎么能猜到你们黑夜教会高层的意思。”苍老的声音在伦纳德的脑中响起,显得比往常更为虚弱。
这里是黑夜女神曾经的地上神国,就算是索罗帕斯德还被承认贵族身份的第四纪,也不是祂会大大方方进入的地方,
相反,这是祂第一次进入这座处处都散发着宁静气息的教堂。
无法得到答案的伦纳德下意识啧了一声,感受着从走廊窗口处灌入的冷风,不自觉地又加快了脚步。
“可如果是有关因斯·赞格维尔的行动怎么办?我总不能就这样待在圣堂,等待着其他执事和主教们把那个混蛋的头带回来。”
说着,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揣在衣兜中的双拳,碧绿的眼眸一片阴暗。
“呵,你难道忘了我给你说的话吗?不达到半神的层次,你永远都没有直面赞格维尔的资格,不过是刚刚晋升成为‘梦魇’,你甚至都没有完全摆脱魔药的影响。”
“想想你的队长吧,不想着锻炼扮演,迷失在梦境中,无法分辨现实就是大部分‘梦魇’最后的结局。”苍老的声音毫不留情地训斥着自己的寄生对象,试图打消他带着自己去作死的念头。
开什么玩笑,小子的那个前同事身上就寄存着“诡秘”的气息,看后来小子去墓园最后一次告别时感受到的气息,那位似乎并不愿意看到因斯·赞格维尔继续存在在这个世界上。
他现在出现在那位的面前,是打算送礼物吗?
伦纳德灵体表层,一团璀璨的金色光球无声沉浮在灵性的浅薄海洋之中,不断闪烁的光辉似乎在暗示着祂的思考。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如果那位可以成功的登回祂的宝座,自己主动臣服,一同剥夺阿蒙手中的“唯一性”与序列一特性也不是难以接受。
毕竟,祂并不觉得那位会对阿蒙痛下杀手。
幽暗走廊上,被犀利指出不足的伦纳德不再尝试交流,细长茂密的睫毛低垂向下,完全遮住了背后的一汪碧绿,步调依然迅捷。
接下来是关于部分高序列常识的课程,在教堂地下室二层......伦纳德甩了甩依旧不羁的黑发,思索一瞬,拐进了向下的走廊。
高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幽深的甬长走廊又一次恢复了无声地寂静。
忽地,稀薄光芒旁的黑暗一阵颤动,一位外表秀美,黑发黑眸,身穿全黑女士西装与简洁大衣,双手被红色手套包裹的女性一点一点的出现在了走廊入口处,目光深邃。
她注视着下方的黑暗,冷淡的点了点头,旋即又消失不见。
廷根近郊,拉斐尔墓园。
黑发蓝眼、鼻梁高挺的弗莱一手提着马灯,一手虚握纸袋,扫视着空旷无人的墓园,身上阴冷的气息几乎与死气沉沉的墓园本身融为一体。
“收尸人”的灵性视觉之中,经过教会人员净化的尸体几乎没有一丝灵性存留,临近黄昏,弗莱漫步在此时的墓园中,就仿佛来到了已经凋落殆尽的秋日枫林,虽然恬静淡美,但却因为失去了死灵本身的气息,让他难以提起性质。
最后检查一番也没有发现什么,一直显得十分冷淡,皮肤白皙的弗莱并没有直接走向大门,而是缓缓地走向了墓园的另一个方向,一步一步。
在落日的黄昏下,他从手中的纸袋中缓缓抽出了一束束纯白的百合,轻轻点缀在了三座并未沾上多少灰尘的墓碑之前,取走了已经干枯的花束。
遥远的干枯树枝上,一只全黑的乌鸦无声注视着这一切,朱红色的双眼机械无神,仿佛早已死去,如同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