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静生此话一出,沈蔷意猝不及防,直接被水呛得死去活来,她捂着嘴咳嗽,脸都憋得通红。
她背过身去咳嗽,薄薄的蝴蝶骨颤抖。
贺静生正起身打算走过去,沈蔷意就又回过身来,深吸了口气,拍着胸脯平复。
她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眼睛咳出了眼泪,眼尾氤氲迷蒙,她看他一眼便局促垂下头。
活像一颗含羞草,碰一下就羞答答怯场。她甚至不需要碰,只需要朝她递过去一个眼神,她便立马溃不成军。
沈蔷意突然想起来昨晚和他打电话时,他没由来笑那一声。
原来就是笑她一直在说“好的”?
他果然心思缜密,旁人完全猜不透他心中所想。毫无防备便被他将上一军,连还手余地都不曾有。
见她缓过劲儿来,贺静生也顺势坐下,淡淡转移了话题,补充道:“搜索引擎上的内容不全,你如果好奇,可以直接问我。”
沈蔷意意识到他是在说关于他身世的事。
她张嘴就想说不好奇,可大脑却很实诚,在她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问出口了:“那您的第一个养父现在还在北城吗?”
余光扫过粤菜馆对面的高楼住宅,刚才贺静生说粤菜馆就开在养父家门口。她指了指:“他就住在对面吗?”
“嗯。”贺静生闻言,侧头看向窗外,侧颜线条立体分明,盯着其中某一栋楼,面色如常看不出情绪,嗓音淡而平静:“他已经去世了。”
五年前,第一次遇见沈蔷意的那天,也是他时隔多年第一次回到北城。
贺静生12岁在拳台上被叶耀坤看中,之后随叶耀坤去了香港,扎稳脚跟后除了带陈家山离开北城,养父贺宏志有妻有子,他也提过可以将他们一家人都迁到香港去,他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可贺宏志只是去香港短暂旅行了一次,最终还是决定留在北城,说落叶总要归根。
他去到香港,要忙着和叶耀坤其他养子竞争,要忙着补前几年落下的功课,没有时间回去看贺宏志。
不过他安排了人每个月都给贺宏志打一笔不小的赡养费。
27岁那年,贺静生才从英国留学回来不久,突然得知贺宏志快要不行的消息,匆忙赶回北城。
贺宏志那年72岁,早在68岁就查出得了阿尔兹海默症,也就是老年痴呆。贺静生出钱出力找了世界名医也仍旧无法根治,于是他便专门请了看护团队时刻照顾贺宏志。
可回到北城才听说贺宏志的儿子将他每个月给的赡养费都拿去赌博,输得精光,连房子都抵押了出去,养母恨铁不成钢,却在儿子每一次跪地恳求她拿钱时还是于心不忍地给了钱。
赌博赌得红了眼,失去理智,连神志不清的贺宏志都时常打骂。
贺静生到贺家门口,贺宏志还没彻底断气,在屋外就听见贺宏志的儿子嚷嚷着赶紧送去火葬场烧了得了,还说人死在家里不吉利。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
,怒火冲上头颅,占据他所有理智。
他推门而入,养母在房间给贺宏志换衣服,他儿子竟然在客厅里优哉游哉喝啤酒。
贺静生夺过他手中的啤酒瓶,照着他脑袋一砸,啤酒四溅,酒瓶四分五裂。男人头晕目眩,嘴里骂骂咧咧着,看到是贺静生过后猛怔了怔。
男人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贺静生捞起手中的只剩一半的啤酒瓶扎进了他的胸口,男人嗷嗷惨叫,他一脚踹过去,扑通一声往地上一躺。
桌上果盘的水果刀被贺静生迅速拿起,手起刀落不见踪影便扎穿了男人的手,牢牢钉在了木地板上。
“手用来赌博的话,那就没必要存在了,对吧。()”
他朝陈家山伸手,陈家山心有灵犀地递上一把瑞士军刀。
瑞士军刀在贺静生手中旋转一圈,拔出锐利刀尖,之后再一次笔直迅猛地扎穿男人的另一只手。
男人痛得连吼叫都快没了力气,浑身颤抖,冷汗像雨一样往下掉。一个四十岁的男人毫无还手之力。
贺静生踩住他的头,“来看看到底是谁先不吉利。?()?[()]『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声音很低,很平静。
说着就一把拔出扎在男人胸口的啤酒瓶,对准了男人脖子上的大动脉就要捅上去,是贺宏志的妻子突然出现叫住了他。
七十岁白发苍苍的老人哭得泪眼婆娑,为她不争气的儿子求情。
终究扔掉了手中的啤酒瓶。
他握住瑞士军刀拔出来,鲜血喷涌,溅上他熨烫妥帖的白衬衫。
站直身体,手帕缓缓擦拭刀尖上的血水,垂眼居高临下望着地上烂泥一样的人,面色从头到尾都平静无澜,却也阴鸷得叫人不寒而栗。
“你该庆幸你姓贺,也叫他一声爸。”
“不然今天先死的,就是你。”
被血染红的手帕扔到男人的脸上,贺静生转身便下楼。
他无法亲眼目睹抚养他长大、在他印象中永远笔挺永远热血的一个人如风中秉烛一般销匿。
那天他的心情像那天的天气一样糟糕,呼吸间是鲜血的腥味,浑身的戾气与暴躁无处宣泄。
可那天,他遇见了沈蔷意。
她一身雪白,干净得纤尘不染。
即便撞上他沾满血泞的身体,也没将她污染半分。
他不理解一个人为什么会那样高兴,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情能值得那样高兴。
连被雨水淋湿衣裙也能当作一种上天的馈赠。
所以多看了她两眼。
就是多看那么了两眼,即便时隔五年,印象深刻到还是能识得她模样。
......
“对不起,我不知道.....”
听到贺静生说他养父已经过世,沈蔷意面上露出遗憾的神情,轻声道歉。
“你能好奇,”贺静生缓缓回过头来,视线再一次投掷到沈蔷意的身上,四目相对时,早已恢复以往的淡然,勾起唇的模样有些耐人寻味,“对我来说是好事。
()()”
“.......?[()]?『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沈蔷意像是被戳中心事,心虚地抿紧唇。
她承认,刚刚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很好奇贺静生的故事。
好奇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才能从一个孤儿爬到如今的地位。坐拥数不尽的钱财,掌握至高无上的权利,到头来也才32岁而已。
可现在被他一针见血地拆穿,她顿时收敛了自己所有的好奇心,不再多问了。
侍应生推着餐车过来上菜。
她还没有吃过粤菜,不过听说过粤菜颇有讲究,她点了一份手剥鹧鸪羹,看菜单上写了是改良于太史蛇羹的做法,才有些好奇。
穿着旗袍的侍应生很专业,夹着柠檬丝叶菊花瓣往里添加,缓慢搅拌。
香气溢了出来。
虽然和贺静生单独相处的确让她觉得别扭和不自在,可美食也能起到一定的安抚效果。
好在用餐过程中,贺静生的电话一直不断,他好几次都起身去外面接听,趁此机会沈蔷意吃得飞快,等他回来坐下后,沈蔷意已经在擦嘴了。
“还要吃点别的吗?”贺静生问。
“不用了不用了,”沈蔷意拼命摇头,“我很饱了。”
既然她这样说,他也不再强求。
两人又开始独处,沈蔷意坐在椅子上觉得哪儿哪儿都不自在。他的气场真的很强,即便他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面上也没有显露出任何表情,无形之中还是会弥漫开来一股压迫感。
沈蔷意偷偷点了下手机看时间,现在才下午一点。
她的小动作却没能逃过他的眼睛,于是他顺势问道:“沈小姐今天几点的飞机?”
沈蔷意起了心思,“下午三点。”
这样一说,贺静生便看了眼手腕上精致昂贵的腕表,而后拿起餐巾擦拭唇角,“那走吧,送你去机场。”
沈蔷意顿时如释重负,但面上还是礼貌道:“您都还没怎么吃.....我自己去就好,不麻烦您.....”
“不碍事,”贺静生一边起身,一边慢条斯理扣上西装外套扣子,“你不在,我自己吃也没胃口。”
优雅又从容。
“........”
平淡无奇的语调却说出如此难掩暧昧的话,沈蔷意干咳一声,没回应。
她本想拒绝贺静生送她去机场,可想了想贺静生向来强势的性子,想必拒绝也没用,况且目前她还有求于他。
都到最后一步了,千万不能前功尽弃。
去机场的路上,全程静默。
贺静生自然看出她的拘谨,倒也不想为难她了。索性闭上眼假寐。
在抵达机场时,司机替她打开车门。
沈蔷意在下车前,犹豫着主动开口:“贺先生,那.....”
她的话还未有机会问出口,贺静生便已然猜到。
“我来办,你放心。”
简简单单六个字,分量却极重。
()仿佛自带安定人心的力量。
沈蔷意松了口气,点了点头:“谢谢您。”
她下车,拖着行李箱往航站楼走,过防爆安检时,不经意间看见贺静生的车还停在原地,即便车窗紧闭,漆黑得看不透任何。可沈蔷意好像还是能感受到来自于他那道直白又灼热的目光。
像是被烫了一下,她强装镇定背过身,过了安检,迅速进入大厅。
现在时间太还早,她索性找了个地方坐下来,玩手机耗时间。然后又靠进椅子里睡了会儿觉。
晚上去便利店买了面包和牛奶对付一口。
终于熬到值机时间,国际航班的柜台值机窗口排了好长的队,轮到她时,她交上自己的护照,工作人员扫了一下,却告诉她,她是头等舱,当时应该直接去头等舱柜台办理,不需要排这么久的队。
沈蔷意有点懵,她明明买的是经济舱啊。
头等舱对于她来说已经算天价了,她才不舍得买。
工作人员查了一下,又说:“一位叫贺静生的先生替您升了头等舱。”
“.......”
沈蔷意第一反应就是惊讶,第二反应就是.....尴尬。
原来贺静生知道她是几点的飞机。
当她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下午三点飞的时候,他竟然没有戳穿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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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等舱待遇的确太好,飞机餐多种选择不重样,休息空间也独立宽敞。
她还是头一次在飞机上也能好好休息。
落地伦敦,她刚把手机开了机,就弹出来一通来自向琴韵的微信电话。
接听过后,向琴韵难掩惊喜亢奋的声音传来,“依依啊,刚刚来了个人,他送了个检查报告过来,骨髓配上了!全相合的!现在医生已经在安排骨髓移植的事宜了!”
这么快就办妥了。
沈蔷意不由想到了在下车前贺静生说的那句“你放心”。
他果然是言而有信的人,也足够绅士,没有做任何刁难她的事情。只要求了一顿短暂的午餐而已。
沈蔷意的脑海中不由又浮现出在防爆安检处朝他看过去的那一眼。
竟然在想。
或许,他们以后都不会再见了吧。
“依依,你肯定去找我说的那个香港富豪帮忙了吧?”向琴韵高兴得不得了,“我就说嘛,有钱人法子肯定多!”
“妈。”
沈蔷意一边往取行李的地方走,一边说:“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向琴韵突然不说话了。
“我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你,因为你是我妈,你生了我,也养育了我,在你和爸离婚前,也的确给过我幸福家庭。我也很感激你当初给我报了舞蹈班学芭蕾,不然我到今天可能都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憋了太久,她还是下定决心说出了心里话,“但你记得吗?我高二那年有一天问你拿生活费,那天你很久都没有接电话,所
以我第一次....第一次去了你家找你.....就站在门口,看见你们一家三口从电梯出来....”
说到这儿,沈蔷意的声音控制不住哽咽起来,她艰难开口:“你当时看见我,对我说,让我不要再来家里找你,让我....不要打扰你的生活.....”
那一年她17岁。
永远记得向琴韵当时的眼神,冷漠、排斥、困扰。
谁能相信,流露出这样眼神的人,也是她的母亲。
向琴韵扔下一句“钱微信转给你”便进屋关上了门。
她站在门外。
那一刻,她的自尊像是被踩在了脚下。
心也像是被割成了一片一片。
“对不起,依依,妈妈知道以前都是我不好......”
向琴韵还没说完,沈蔷意就打断:“妈,其实这话我也想对你说,这一次就当我报答你的养育之恩,没有下次。在这之后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了,你们一家人好好过你们的日子,我好好过我的。”
“我刚下飞机,要去取行李了,就不说了。”
她一口气说完便挂了电话。
取到行李后,走出航站楼。
再一次踩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沈蔷意却没有了在北城时的压抑感。
她昂起头深吸了口气。
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是全新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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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终于重新进入正轨,她再次全身心投入到排练之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
虽然分了手,不过时间的确是治愈伤口的良药,再加上忙碌将她的生活填满,她很快便从失恋的悲伤中走出来了。
当时Kiki听说她分手了后,高兴得简直像过年了一样,周六还请她出去吃了顿大餐,两人买了些酒回宿舍一边喝一边大骂渣男。
第二天醒来虽然头痛得要命,但沈蔷意却好久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
生活的确在一点点变好。
而贺静生也很长时间没有出现过了。
果然如她上次所想,他们大概不会再见面了。
这的确是她想要的结果。
平平淡淡的,就很好。
然而这天,一通电话打破了她生活中的平静。
看到来电显示,是一通归属地为伦敦的陌生号码。
她迟疑地接听。
“依依,你在剧院吗?”
熟悉的声音让沈蔷意愣了愣。
她不可置信地又看了眼来电显示,的确是伦敦的号码。
但她却听到了高俞林的声音。
“你.....”
“我在剧院门口。”高俞林说,“你能出来一下吗?我进不去。”
沈蔷意皱了皱眉:“你来伦敦了?你来干什么?我们已经分手了。”
“我知道我知道!对不起依依,我不是来纠缠你的!我实在没办法了,你能先出来一下吗?”高俞林的语
气十分焦急,语无伦次的,“我求你了,我求求你,你先出来好吗?求你了。”
她身上还穿着练功服。无奈之下披了件外套走了出去。
现在已经进入秋天,伦敦开始降温,尤其是今天还在下雨。
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
高俞林就站在剧院门口徘徊不停,就像热锅上的蚂蚁焦急。
看到沈蔷意走出来后,他立马冲过来,不料被门口的黑人安保拦住。
这一次,他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气急败坏。
而是朝沈蔷意招手,让她过来。
沈蔷意走近后,才发现高俞林的脸色很差,眼睛里全是红血丝,连胡茬儿都长出来了,头发也乱糟糟的。
整个人狼狈又沧桑,哪还有往日的半分意气风发。
“你怎么回事.....”沈蔷意不明所以。
谁知道一走出剧院大门,高俞林就用力攥住了沈蔷意的手,眼睛里血丝猩红,他哭着说:“依依,你帮帮我吧!”
“我被骗了!依依我被骗了!美国那女人她本来答应带我去硅谷,我连学籍都不要了,打算去硅谷重新开始,结果她就这样联系不上了!她就是个骗子!”高俞林情绪激动。
高俞林可谓是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段时光。
他根本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纰漏,他明明瞒得天衣无缝,短发女孩从来没有怀疑过,前一晚还和他约会,第二天就当众戳穿他。
而那次在学校闹了一场之后,他的名声便彻底毁了,欺骗女孩感情,脚踏多条船成了他的标签,这些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不论走到哪儿都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明目张胆地唾骂他,有一次他实在忍无可忍,动手揍了人,被记了一大过。他的导师也整天对他各种挑刺。
他的憋屈没人说,这个时候,美国那混血女人还天天问他要不要去硅谷,说很想他,并且她随时都给他分享她的上班日常,工作环境等等。
最后他实在顶不住学校的压力,也的确受了诱惑,所以冲动之下直接退了学。
结果在这之后,混血女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人了。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被骗了。
他现在名声没有了,学业也没有了。
“我错了,依依,我真的错了,我不该骗你,但我现在已经受到了惩罚,我什么都没有了,依依。你帮帮我!现在就只有你能帮我了!”高俞林心痛不已。
沈蔷意懵了懵,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可我.....也没办法......”
“那个赞助商,他喜欢你!你去找他帮忙,他一定会帮你的!”
“我不能就这样毁了!依依,我一辈子都毁了!”
他就这么攥着她,一个大小伙子竟然哭得无助又绝望。
“你就看在我们认识那么多年的份上,你去求求那个贺静生,你去求求他......”
“你在想什么.....”
沈蔷意对于高俞林异想天开的想法感到荒谬又可笑,然而拒绝的话音还未落下。
前方不远处就传来了一道低沉淡漠的声音。
“求我什么?”
沈蔷意心头一跳,下意识循声望去。
贺静生已然下了车,陈家山站在一旁撑着伞。
他单手抄兜,皮鞋踩过潮湿的地面,不紧不慢,朝他们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