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意没想到高俞林竟然还是跟贺静生碰上面了。
她搜索了一下高俞林发过来的地址,才发现那里是伦敦最大的一个地下拳场。即便沈蔷意平常从不关注拳赛,但自然也听说过这个有名的地下拳场,多多少少也耳闻过其比赛的残酷性,伤残是家常便饭。
她也不明白贺静生为什么会约高俞林去这种地方,总而言之有一种非常不踏实的预感。
所以她请了一会儿假,还是赶去了那个地下拳场。
门口站着几l名安保,高大魁梧,即便穿着安保服也能看出紧实的肌肉,腰上别着电棍,她走过去时,他们冷冰冰的目光投过来,沈蔷意顿觉胆颤心惊,她顿在原地不敢靠近,给高俞林打了一通电话,无人接听。
心里的不安愈演愈烈。
无奈之下,她又快速翻了翻通话记录,寻找着贺静生的号码。
她没有保存他的号码,只能依靠记忆来翻找。
终于找到归属地为香港的号码,拨了过去。
只响了一声,便被接听。
“喂,贺先生,是我......”
她率先开口,然而刚说几l个字就被听筒里传来的一阵痛苦哀嚎声吸引了注意力。
她愣住,自然认出那就是高俞林的声音。
大脑几l乎一瞬间空白,身体已然先一步作出反应,那就是迅速朝拳场入口处跑,门口的安保抬手一拦。
“放我进去!”她情急之下说着中文。
反应过来后,又用英文重复了一遍。
贺静生一言不发,直接挂了电话,不到两秒,其中一名的安保接听了一通电话,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他竟然松了手,往旁边退了一步,率先走进去给沈蔷意带路。
沈蔷意被带到了地下三层。
刚下电梯,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嚎叫越发清晰,震耳欲聋。
她强忍着恐惧,跑了出去。
进入拳场,看到八角笼中,高俞林正被一个拳击手摁在地上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戴着拳套的手一下接着一下往他脸上招呼,每一下都毫不留情,即便高俞林躺在地上蜷抱着身体捂着头也避无可避,他只能不停地嚎叫,似乎痛苦到生不如死。
地面满是猩红的血迹,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糊。
空气中每一处似乎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沈蔷意目睹这一幕,涌上来一股恶寒,腿瞬间发软,幸好扶着旁边的座椅才没有摔倒。
“Stop!”
她朝拳台大喊,八角笼里的拳击手已经杀红了眼,完全就是没有任何感情的怪物,眼里只有摧毁和厮杀。
甚至,离拳台还有一段距离的她,清晰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Stopit!!Please!!”
这一幕实在太残酷血腥,沈蔷意无法想象再继续下去后果会有多严重,她顾不得害怕,冲了过去。
然而还不
待靠近,胳膊就被一道力量攥住,轻易的身体被拽得后退了一两步。
她倏尔回头,看见站在身后的贺静生。
即便是身处如此混乱又黑暗的场所,他还是保持着平日里的沉稳与从容,身上的西装笔挺,毫无一丝褶皱,清贵气质与此刻的环境格格不入,却未被侵染半分。
沈蔷意大声喊道:“贺先生,您让他停下!您快让他停下!会出人命的!”
声线都是颤抖的。
贺静生还是垂眼看着她,话却对拳台上说:“沙漏还剩一半,要停吗?”
非常有礼貌地询问,似乎给足了尊重。
沈蔷意屏住了呼吸,眼睛胡乱瞟,终于找到了贺静生口中所说的沙漏。
沙漏就立在了拳台正下方的一个座椅上,极细的沙粒正缓慢地下坠。
谁知下一秒,一直在哀嚎的高俞林艰难地开口:“不.....我能.....坚持.....”
说话断断续续,哽咽又模糊,一边说嘴里一边吐血。
贺静生则无奈地耸耸肩:“沈小姐,你听到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我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他微笑着,一字一顿强调。
沈蔷意的大脑“嗡”的一声响。
她终于明白。
这又是一场交易,拳台上发生的一切,是高俞林交换的条件。
贺静生还是那个贺静生,闲适又优雅,斯文得像谦谦君子,他的确不会强迫任何人,给足了对方选择的权利。
但此刻他过于平静的眼神,平静到冷静,冷静到不见一丝温度和感情色彩,像最无情的冷血动物,又像高高在上的神,居高临下睥睨着台上血雨腥风的厮杀,漠视高俞林的垂死挣扎。
沈蔷意看着他的眼睛,那双好看的、足以蛊惑人心的眼睛。
可和他对视的瞬间,似有冷风不断往脊梁骨里灌,浑身都僵硬发凉。
她很害怕,前所未有的害怕,害怕到呼吸好似都停滞。
不知道是害怕身后正在进行的激烈殴打,还是在害怕面前正攥着她的贺静生。
脸色惨白如纸,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眼角滑落。
她不敢再看他,只拼命地挣扎,想逃脱他的桎梏。
贺静生古井无波的脸孔终于有了些情绪波动,他眯了眯眼,眸色更黯。
不动声色朝陈家山睇过去一眼。
陈家山立马意会,抬手叫停。
不过却也捏了把冷汗。
因为这是贺静生动怒的前兆。
拳击手身上的肌肉似乎要绷得爆炸,上一秒还失去理智般一拳又一拳轮番往高俞林身上砸,下一秒听到陈家山的指示,立马收手,喘着粗气退到一旁。
高俞林也正急促呼吸着,嘴里全是血水,他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
“沈小姐这么心疼你,这个面子我肯定得给。”
贺静生侧眸,慢吞吞看向瘫在拳台上
像一滩烂泥一样的高俞林,几l分认可:“你能坚持到现在,倒也不容易。”
“那我.......”高俞林奄奄一息,听到贺静生的话终于强打起了点精神,“算过关了吗?”
“你可能没有搞清楚规则。我说我看高兴了,也不是不能考虑帮你,”贺静生声音低缓,重复:“前提是,让我看高兴了。”
而后,遗憾地叹气:“但我现在,很不高兴。所以抱歉,我不能帮你。”
“.......”
高俞林瘫在地上,浑身上下没一个地方完好无损,甚至一只胳膊错了位,疼得他撕心裂肺。
而贺静生云淡风轻一句话,就判处了他死刑。
他这么久的坚持也白费,痛到极点,心态也完全崩溃,他忽然开始大叫,在地上扭曲地挣扎,开始口不择言地怨骂:“沈蔷意,谁他妈让你多管闲事的!你想害死我是不是!”
他尝试着爬起来,嘴里的血丝不停往下掉,像疯了一样对贺静生说:“我还能坚持,再....来....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
沈蔷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闻言,贺静生挑起眉扯唇轻笑,他收紧握着沈蔷意手腕的力度,将她拉到了拳台前,隔着一层网,近距离看着里面像丧尸一样发疯的高俞林。
“看看,这就是让你心甘情愿给自己钉上标签的人。”贺静生抚上她的后脑,弯下腰在她耳畔低语,像极了亲昵的耳鬓厮磨。
明明动作和语气都是温柔的。
可沈蔷意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恍然想起那次和他跳华尔兹时,他说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不该被“有男友”“有伴侣”这样的标签限制。更不应该钉上任何与自身无关的标签。
此时此刻,他字里行间全是嗤之以鼻的嘲讽。
在明目张胆地嘲笑她差劲的眼光,似乎在说————这就是你喜欢的人?
“拉你来做挡箭牌的人是他,现在指责你背刺你的人,还是他,”
她已经完全呆滞,像失去灵魂的玩偶,任由着贺静生摆布,转过她的身体,与他面对面。
他沉沉的目光将她笼罩:“我说他是垃圾,你还要为他辩驳吗?”
“你第一次给我打电话,竟然是为了他。心疼一个这样的垃圾,值得吗?”
眼泪凝固在她的脸上,贺静生抬手,怜惜地拭去剩余的泪痕,随后食指虚点着她心脏的位置,嗓音温和:“不过沈小姐,你的心,也的确该腾一腾了。”
沈蔷意心脏一阵阵紧缩。
她终于醒过神来,战战兢兢往后退。
她早就清楚贺静生是个太懂人性的人,对待任何人和事都运筹帷幄,他最明白如何剖开一个人的阴暗面,也知道如何轻而易举让一个人心理防线彻底坍塌。
她知道,她都知道。
可平心而论,贺静生至少有一句话说得没错,
这一切都是高俞林自
己的选择。没有人逼迫他。
是他自己经不住诱惑被美国女人欺骗,是他自己退了学,是他自己接受了贺静生的条件。
她看向拳台上的高俞林,眼里是掩不住的失望与厌恶,“高俞林,你已经彻底没救了!”
她刚刚之所以替他求情,一是不想眼睁睁看到一个人被活生生打死,二是还记着和高俞林从小到大相伴的情谊。
可现在,连他本人都自暴自弃,像他说的,她何必再多管闲事。
他早就已经不是那个她记忆中的高俞林了。
这里的一切都压抑又窒息,她不想再多待一秒钟,也不想再跟贺静生多做任何周旋。空气里的血腥味闻得她直犯恶心,她屏住呼吸,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这一次,贺静生没有阻止,只是看着她越跑越远,直至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她一离开,他的脸色倏尔一沉,眉目间唯有凛冽的戾气,他迈步离开,嗓音冷得像淬满了冰:“扔出去。”
只会拉女人出来挡事的废物东西没拖去喂狗,只是让他自生自灭就已经仁至义尽。
多看一眼都嫌脏。
陈家山吩咐几l个人将浑身是伤的高俞林拖走。
随后跟上贺静生的步伐。
上了车,贺静生摘下金丝边眼镜随手扔到一旁,闭眼捏着眉心。
气氛异常凝固。低气压从他身上散发,占据每一缕空气。
陈家山知道贺静生心情很不好。
不知过去多久,贺静生沙哑的声音打破沉默:“阿山,你觉得现在对她来说,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陈家山想了想:“舞团。”
又是沉吟须臾,贺静生仍闭着眼,“嗯”了声:“去办吧。”
他一直都清楚她的命门是什么,只是不想吓到她,更想等到她心甘情愿向他靠近。
今天他并没有打算让她目睹血腥场景,事发突然也于事无补。不过经过刚才,显而易见,她只会越躲越远。
所以,他已经没有必要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