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蔷意再次醒来是在第二天上午。
她每天高强度的练舞,累得能倒头就睡,很少有做梦的时候。可这两天频繁做梦,昨晚昏睡时又做了梦,梦到贺静生回来了。
他没有死,他回来找她了。
他抚摸她的脸亲吻她的手,对她说:依依,等我回来。
她多么想回应,可无奈眼皮实在太重,睁不开眼说不了话。直到他将她的手放下,再次渐渐走远,她多想让他别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焦急又绝望,只知道哭。
醒过来时,一滴泪水正好从眼角滑落。
对她来说,什么时候最难受。
是大脑清醒前,梦里的场景和感触都还残存着,就在她以为自己还在梦里时,渐渐看清眼前的实物,渐渐意识到那果然只是一个虚幻的梦,从梦境中抽离回归现实的瞬间才是最难受的。
沈蔷意还是无法接受贺静生已经死了的事实。
明明昨晚那个梦非常真实,他抚摸她的脸时,他指腹和掌心的温度,是她最熟悉的,她不可能认错。
疑惑间,沈蔷意忽然想起什么,她蹭地坐起身四处搜寻着,在旁边床头柜上看到了自己的手机。
她连忙抓起手机。
经历过那么一场惊心动魄的枪战追击,她的手机还是完好无损的,只是贴的保护膜有点碎裂。
她将手机解锁,本想打开Google,可一点开手机,手机屏幕上各个社交平台和搜索引擎的通知栏都已经有了无数条消息,每一条都是同样的内容————香港首富叶氏集团董事长贺静生(EthanHe)突发车祸去世......
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在全球掀起了一阵滔天巨浪,舆情热议度持续飙升。
沈蔷意甚至不敢点开看。
她像烫手山芋一样将手机甩开。
这跟按头让她认清现实有什么区别。
沈蔷意拉过被子蒙住脑袋,身子蜷缩成一团。眼泪就像是流不干也流不尽。
被子里的氧气变成二氧化碳,她哭到抽哽不止,呼吸不畅,一度快要昏厥过去。
可这一次,贺静生不会再来替她拉下被子,对她说不要蒙着头睡觉了。
女仆这时候敲了敲门:“太太,午餐准备好了,我给您送上来了。”
沈蔷意的回应只有抽泣声。
女仆又叫了两声,最后无奈地叹了叹气,轻轻将房门打开,端着午餐放到了桌子上,而后离开了房间。
又过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女仆再次敲了敲房门,在门外喊道:“太太,您的朋友Kiki给您打了电话来。”
女仆敲了几下房门,耳朵贴上房门听里面的动静,听了半天什么都没听到,她又惆怅地叹了口气,正要转身离开时,没想到下一秒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打开。
沈蔷意满脸泪痕,眼睛又红又肿出现在了女仆眼前。
她声音又干又哑:“在哪里?”
女仆愣愣地说:“在.....在楼下。”
沈蔷意随手一抹脸上的泪水,面无表情地走出了房间,下了楼。
一楼大厅的复古电话机,听筒正扣在桌面上,沈蔷意走过去拿起听筒递到了耳边,她直接开口问道:“你在哪里?”
Kiki刚准备安慰她,冷不丁听到沈蔷意这么问,她便回答:“我在宿舍收拾行李,准备去德国了,Cynthia,你还好吗?”
沈蔷意只扔下一句“我来找你”便挂了电话。
她连衣服都没换,还穿着睡衣,往外走。
女仆追了上来,连忙给她披上一件长长的羽绒服,沈蔷意吩咐女仆:“叫司机送我回宿舍。”
“是。”
司机送沈蔷意去了宿舍,她用指纹开了门之后,Kiki正在客厅里,抱着衣服往行李箱里塞。听到门口的动静,抬头看过去时,惊愕地瞪大眼睛。
沈蔷意前所未有的憔悴和狼狈,脸上毫无血色,虚弱得宛如将死之人。
“Cynthia,你没事吧?”Kiki丢下手中的衣服就跑了过去。
贺静生的死讯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Kiki看到新闻的时候也吓了一大跳,连忙给沈蔷意打电话,打了无数通都没人接,生怕沈蔷意也出了什么事。
Kiki握住沈蔷意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正要再开口说话,沈蔷意就一把抽出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了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她越过Kiki,径直走了过去。
抓起Kiki的手机,往走来的Kiki面前一递:“打开。”
Kiki不明所以,自然察觉到沈蔷意的反常,对她的态度冷漠又凌厉。
凌厉,这样的词,是从来不会出现在沈蔷意的身上的。
不过Kiki还是很听话地将自己手机解锁打开,沈蔷意二话没说直接夺了过去,Kiki措手不及。
她眼睁睁见沈蔷意拿着她的手机快速翻看着。
这样刺探人隐私的行为,也绝对不会出现在沈蔷意的身上。
Kiki心里莫名发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直到她冷不丁想起一件事,正要去抢回自己的手机时,沈蔷意就将手机屏幕送到了她眼前,手机里正是她和Alan的聊天记录。
是那一次给Alan发沈蔷意和贺静生在宿舍楼下发生争执,贺静生拿刀捅自己的照片。
“真的是你。”沈蔷意说话时声线和嘴唇都在颤抖,“真的是你!你一直在监视我!你一直在骗我!”
Kiki无意识地摇头,试图解释:“Cynthia,不是的.....”
“证据就摆在眼前,你还否认什么?你敢说你的新男友不是Alan,你敢说这些照片不是你发给他的?!你敢说我在德国的位置不是你透露给他的?!”沈蔷意抓着手机的力度越来越大,指尖都泛了白。
Kiki还是摇头,惊慌失措极了,想再次去拉沈蔷意的手,可沈蔷意现在的情
绪完全不受自己控制,Kiki一碰到自己,她便瞬间应激般挣开,手臂抬起来,手背猝不及防扇到了Kiki的脸上。
这一巴掌毫无征兆,也用尽了力气。“啪”的一声,在屋子里响彻。
沈蔷意的手背甚至火辣辣的疼,Kiki也被扇得往后退了一两步。
两人都微怔。
沈蔷意颤抖着手,缓缓握成拳。
“你透露我的位置,Alan安排了杀手追杀我们,你是不是也早就知道?”沈蔷意问
闻言,Kiki的脸瞬间变得煞白,她惊恐又错愕,拼命地摇头,“Cynthia,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害你?”
她交代着前因后果:“是Alan.....香港那次后,他又重新联系上我,他跟我说了他过去的事情,他说nHe是个很可怕的人,是EthanHe砍了他的右手,还将他赶出了香港,他说一开始接近我的确是因为你....可跟我接触了之后,就真的喜欢上了我.....”
“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是他说先暂时保密,因为万一EthanHe知道了又会怀疑他.....后来你跟EthanHe吵架闹分手,那天你们吵得很厉害,我在楼上看到EthanHe为了留住你以死来威胁,我觉得很恐怖,所以就告诉了Alan,Alan让我劝你离开他.....”
“Cynthia,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幸福。我以为EthanHe真是那么可怕的人,我怕你跟他在一起他会伤害你.....所以才会劝你想清楚.....”
事到如今,Kiki大概也反应过来自己又被利用了,因为上次和沈蔷意聊完天,知道沈蔷意跟贺静生在德国度蜜月的事后,她除了替沈蔷意高兴的同时也很羡慕沈蔷意能跟自己爱的人去度蜜月,所以她便给叶霖舟打了通电话。
自从她跟叶霖舟谈了恋爱,这么久都没有见过面,所以她便借着话题铺垫了一下,说沈蔷意和贺静生在德国度蜜月,正好巡演下一站在德国,也不会耽误演出,想让叶霖舟也来德国找她,他们可以在德国玩几天,当时叶霖舟说:“可以啊宝贝,那你知道他们的具体位置吗?我不想去了德国偶遇到他们了。”
她当时没多想,只觉得欣喜,还以为叶霖舟是答应她了,所以她直接将沈蔷意发给她的定位转发给他了。
结果他之后又很快变了口径,说最近工作忙,等他忙完也带她去度假。
而在那个电话之后,叶霖舟再也没有回过她的消息了。
现在想想,叶霖舟只是为了套她的话而已。
Kiki悔恨莫及地哭了出来:“对不起,Cynthia,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沈蔷意听完Kiki讲完来龙去脉,她只觉得可笑,怒极反笑:“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个好人!我跟你认识这么多年,你跟他才认识多久,你信他不信我?”
“Cynthia.....()”
“??????筫?ツ[()]ツ『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沈蔷意哽咽到发音困难,“我的丈夫....已经被他害死了.....”
只要想到贺静生死了,她的心就好痛好痛。
“我恨你....”
她更恨她自己。说到底还是因为她。
如果他们不去德国蜜月,或许这样的悲剧就不会发生。
就因为她说她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说她不想走到哪里身后都跟着一群人,他便附和她满足她,没有带任何保镖。
和她生活在小镇上,为她洗手作羹汤,为她种橘子树。
在德国的那两天,真的很开心。
她也的确向往这样平静又平淡的生活。
可如果代价是失去贺静生。
那她宁愿不要。
她早该明白,贺静生从来都不是个普通人,他到如今这个高度,自然有他的立场他的难处。她既然选择了跟他在一起,就应该接受他的一切,不能再为所欲为随心所欲,她应该理解,而不是给他压力。
她再也不想过普通人的生活了。
只要贺静生能回来。
什么观念不同,心灵无法共鸣,身份差距等等,她统统都不在乎了。
她只要贺静生活着。
沈蔷意捂着胸口,几乎快要喘不上气。
想起上次他们一起看电影,她持有怀疑态度地问贺静生:“难过的时候心脏真的会痛吗?”
现在她相信了,切身体会了。
难过到极致时,心脏真的会痛,像被一只无形的手在用力挤压,快被捏碎了。
痛到窒息,痛到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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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静生曾经用那般强势的方式闯入她的生活,将她的生活搅了个天翻地覆之后,突然撒手人寰消失了。
直到失去他之后,她才明白。原来和他经历的一切早已经刻骨铭心,像一块永远消不掉的烫伤疤痕。
经此一遭,沈蔷意也如同病入膏肓的病人,时刻都处于水深火热中。
她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整天不吃不喝。她多想就这么自生自灭下去,可现实不允许,假期快结束了,德国的巡演迫在眉睫,舞团今天晚上就要坐飞机出发去德国柏林了。
她逼自己强打起精神。无论如何,工作都不能落下。
没有了爱人,至少她还有梦想。
如今,她也只有梦想了。
沈蔷意终于下了床,走进洗手间,镜子里的自己简直就像个女鬼,她掬了捧冷水拍到脸上让自己清醒清醒,简单洗漱了番,去换了身休闲舒服的衣服。
陈家山已经让人将她在德国的行李送回来了,而她自从和Kiki对峙过后,她就已经和Kiki决裂了,甚至还吩咐女仆去宿舍将她所有私人用品都搬回了城堡。
这一次去巡演要一个多月的时间,她收拾着去德国的行李,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行李箱。
()拿护照时,突然从里面掉出来了一张名片。
她拿起一看,上面写着:北城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张莲琼
这张名片是上次在香港演出时,北芭的团长给她的。之后她随手便塞进了护照本里。
沈蔷意这一次还是又塞进了护照里。
收拾好行李后,她拿起放在枕头边的烧得只剩下一半的钱夹和足尖鞋吊坠。
这是贺静生留给她最后的东西了。
钱夹上甚至还残留着烧焦的味道,她用手摩挲了几下,低头吻了吻。
小心翼翼放进了自己的帆布包,随身携带着。
她推着行李箱去了剧院,然后坐舞团的大巴车出发去机场。
这么短的时间内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所有人都为之唏嘘惊叹。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舞团里其他人并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所有人都像是没事发生一样,还和她像以前一样相处。就连平常那么嘴碎的Ada都没有趁机冷嘲热讽。
或许是Keira是提前授意过吧。
沈蔷意懒得想那么多,更没有精力去想。
在候机时,她戴上眼罩睡觉。其实一点都不困,大概这也是一种拒绝沟通自我逃避的方式吧。
上次决裂后,Kiki来找过她好几次,哭着向她道歉。她都置之不理。
这么多年的友谊不是假的,她自然记得初到伦敦时人生地不熟,Kiki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在她被种族歧视的时候,是Kiki站出来保护她。
在她被Ada针对的时候,是Kiki替她打抱不平。
也明白,换一种角度,Kiki是被利用而不自知,她也是被欺骗感情的可怜人。
可是......沈蔷意真的没有办法再用平常的心态面对Kiki。
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了。
这两天的时间,她断开了所有通讯设备,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贺静生的死讯满天飞,看一次她也能跟着死一次。她习惯性逃避、退缩,窝在自己的壳里,仿佛与世隔绝就能减轻一些痛苦。
到了登机时间,沈蔷意摘掉眼罩登机。同事们动作都很慢,只有她慢吞吞地走在最后。
一个女孩从她身边经过之后又折了回来,仔细打量了她好几眼。
沈蔷意反应迟钝地抬起头,面前的女孩是亚洲面孔。看上去年纪很小。
“你是Cynthia吗?沈蔷意?”
女孩率先开口,说的是中文。
“是我。”沈蔷意弯唇浅浅笑了下。
“天呐真的是你!”女孩很是激动,“我是你的粉丝呀!我前段时间来伦敦玩,看了你演的胡桃夹子,克拉拉和糖果仙子都跳得好棒哦!”
沈蔷意有点措手不及,她保持着微笑:“谢谢。”
“可以帮我签个名吗!”
“当然可以
啊。()”
獙楛?????虎?豔?偛?衬????偛?繻?虎??葶?蝥?豔?蝥??
繻???祙????瞍?Ⅻ繻????妗??葶???恏??讗?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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祙腧魒?炙??繻豛???豔?偛?獙楛?
“??顛兿?げ恏????膉?塔虎?浠鱕恏???()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女人盯着本子上的签名,眼里全是欣喜,“我从小也学了芭蕾,只不过后来实在没天赋就没学了,你知不知道你在国内很火的!舞蹈班的老师给我们放的就是你当年在瑞士比赛拿金奖的舞蹈视频,让我们参考学习,还让我们以你为榜样,你是第一个在瑞士国际比赛拿金奖的中国人呢!还进了世界顶尖的芭蕾舞团!”
“我看过你们的行程,你们是去德国巡演吧?”女孩问。
沈蔷意点头。
“我在慕尼黑上学,有空我一定会去的!”女孩笑眯眯的。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穿过登机桥上了飞机。
“我其实好佩服你啊,17岁一个人来伦敦打拼,如果换做我,我肯定怕死了。”女孩一看就是被幸福家庭包围的人,“我来慕尼黑上学,都是我爸妈陪读的,不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真的好可怜。”
“Cynthia姐姐,你一定很辛苦吧。”女孩感叹道,而后看着沈蔷意,掷地有声:“Cynthia姐姐,我相信你一定能当上首席的!”
首席.....
沈蔷意还是微笑:“借你吉言呀。”
上了飞机,女孩的座位离她很远,两人这才道了别。
沈蔷意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系上安全带。
她盯着舷窗外发呆,直到飞机起飞,跃上高空后,繁华古老的伦敦也跟着渐渐远去。
她垂眼盯着逐渐被云层覆盖的建筑。
又想起了女孩刚刚说的话。
Cynthia姐姐,你一定很辛苦吧。
是啊。很辛苦。
她在这座城市努力了五年。如今也算有了一点成就,并不是籍籍无名。
可是在这一刻,她真的觉得有点累了。
她再一次拿出护照本里那张名片,无神地盯着看。
伦敦再好,终究不是自己的国土。
她的努力有了成效,也就够了。
或许,她是时候该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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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柏林的第二天就是柏林站首演日。
她已经连续三天都没有碰过电子设备,手机更是没开过机,没有关注过外界任何消息。完全用工作麻痹自己,每时每刻都在练舞,像个机器人一样,不知疲倦,不停运作。
只有这样,到了夜晚才能倒头就睡,没有精力再胡思乱想。
演出还是同样的时间。
晚上七点半。
沈蔷意换好衣服化好妆,演出前最后一次走完台,她回到化妆间,打算将她和贺静生的结婚戒指戴上,与她一同上台演出。
帆布包就在桌上。
只是她走到化妆桌前,整个人一愣。
因为她看见帆布包旁有一束向日葵,还有一只.....棕色的羊驼玩偶。
和她在德国买的那一只一模一样。只是那一只在车子爆炸时已经被烧了。
沈蔷意莫名有种直觉。
她的腿开始发抖,心跳也瞬间剧烈跳动。
她走过去,试探般将羊驼玩偶拿了起来,找了一番,找到了一个按钮。
这也是一只带录音功能的羊驼玩偶。
她按下去。
羊驼肚子里出现了粤语歌声:
“即使身边世事再毫无道理
与你永远亦连在一起
你不放下我,我不放下你
我想确定每日挽着同样的手臂.....”
沈蔷意听出来,是那首她和贺静生在维多利亚港旁听乐队演唱的一首歌,叫《相依为命》
还有后半段:
“不敢早死要来陪住你
我已试够别离并不很凄美
见尽了,云涌风起
还怎么舍得放下你.....”
听到这里,沈蔷意大哭了出来,哭着哭着又开始笑。
贺静生.....
贺静生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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