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晚,京郊大营旁的小山丘上,一抹修长挺拔的身影正负手而立,独自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而不远处,兵士们喧嚷的声音隐隐传来,给这原本静谧的郊外野地增添了几分人气。
想必此刻宫中的晚宴也该开始了吧。盘算着时辰,长恭素来淡定的神情略显焦虑,颜儿她,不知现在怎么样了,是一如既往的从容,还是和自己一般也在忐忑不安着?没成想她第一次进宫,他却不能够陪在她身边。
“我说你怎么吃完饭就跑得不见人影了,敢情是在这儿躲清闲呢!”一个爽朗的笑声冷不丁地自身后响起,长恭回头,冲着那相貌英武的中年人便是一笑:“段叔叔。”
来人正是段韶,北齐的开国功臣,也是北齐的一员大将,与斛律光齐名,号称北齐的两大支柱。不过若论起资历,他却是要比斛律光更胜一筹。
“怎么了,有心事?”走近几步,段韶看着和平时差异很大的长恭,忍不住开口打趣:“想当初在突厥,再紧急的战事都没能让堂堂的兰陵王皱一下眉头,我倒是好奇得很,现下有什么事竟能让你如此坐立不安?”
闻言,长恭顿时苦笑连连:“段叔叔,你就别取笑我了。”上战场对他而言是家常便饭,既然势在必得也就无需多想,尽力一搏便是。然而清颜的情况不同。虽然他不想让她进宫,不想让她一个人去面对,但此时军令在身,他有心无力,除了担忧,竟再无他事可做。
“好好好,我不取笑。”摆了摆手,段韶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可是为了那个叫做苏清颜的丫头?”
“嗯?”长恭诧异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除却恒伽和九叔几人以外,他并没有告诉任何人有关清颜的任何事情,却不知段韶究竟是从何处得知的。
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段韶似乎很是高兴:“放心,你段叔叔我可不会对你不利。我之所以知道呢,不过是因为明月的一封信罢了。”
“是斛律叔叔告诉你的?”长恭挑眉,语气很是狐疑:“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关系那么好了?”明月是斛律光的字,因着他如今的地位,倒是鲜少有人这么叫了。不过段韶除外,他和斛律光向来是冤家对头,两个人跟孩子一样互相置气,也亏得个中细节少有人知,否则这两位威名赫赫的将军只怕是要丢死人的。
“我和他关系好?”段韶对这句话嗤之以鼻:“除非明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他写信过来,还不就是为了气我的!”说着,他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当下就朝着长恭兴师问罪:“说起来你这小子也真是的,有事儿不告诉我也就罢了,还偏偏告诉那家伙,倒让他平白捡了个好女儿回去!”
“你不会也想收颜儿为义女吧?”上下打量了他几回,长恭简直是难以置信:“你都还没见过她一面呢,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不谨慎了?”
“切,能让你和那个眼高于顶的家伙都如此满意,这个叫苏清颜的女娃我纵是不见也知道是个好的。”瞥了眼长恭,段韶干脆扯回之前的话题:“她在京中可是有什么事?看你这心神不宁的模样!”
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长恭道:“皇上他听人提到颜儿,心血来潮,竟指名要她入宫赴宴。段叔叔,皇宫那是什么地方,你比谁都清楚,颜儿一旦进去,恐怕是凶多吉少,我又怎能不担心。”
“居然有这样的事?”想到高洋近年来的荒淫好色之名,段韶也不禁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女子捏一把汗:“可知道是何人告密的?”
“自然。”一提到这个,长恭的声音瞬间变得冷沉:“长广王妃胡氏不日前入宫面见皇后娘娘,听闻那日皇上也曾在皇后宫中坐了许久,随后便有了颜儿被召入宫赴宴一事。”
段韶略微有些意外:“长广王妃?她为何要做这样的事?会不会,只是一个巧合?”作为郑熙尚未大肆公开过的侄女儿,苏清颜和胡氏那应该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啊。
摇了摇头,长恭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缕寒芒:“绝不是巧合。之前因为我的缘故,九叔让我把颜儿带去给他看看。而那天很不巧,我们在府里碰上了长广王妃,还因为一点小摩擦闹得不欢而散。依她的性格,翻出点风浪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这样啊。”了然地点点头,段韶倒也觉得这番推论合情合理。那胡氏本是侍郎胡延之的女儿,美则美矣,但尚在闺中之时就听闻心胸狭小,若是苏清颜和她有过节,那趁机暗算一下也是绝对有可能的。虽然对女人们的明枪暗箭并不感兴趣,但事关长恭在乎之人,他倒也是很认真地思索了一番,这才缓缓开口继续道:“皇上尽管有些危险,但到底还是可以说得通的。只是你不在京中,那丫头没有靠山,光凭恒伽那小子,可是有些单薄啊。”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临行之前我特意找过九叔和二哥,让他们到时帮衬着点儿。”转头望向邺城的所在,长恭的黑眸深邃不见底:“但愿一切都能够安然无恙。”
看着他罕见的忧思之态,段韶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傻小子,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你还担心什么。广宁王为人素来淡泊,又颇具才情,皇上也因此对他高看一眼,他的话总是管用的。再不济,那不是还有长广王在么。他可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有他在,万事皆可放心。”不知为何,他话至最后竟带上了一点暗讽之意,连带着嘴角都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刻薄弧度,只可惜长恭此时心神皆不在此,倒也没有注意。
“希望如此吧。”低语了一声,他依旧定定地凝视着那个方向,连动的意思都没有。
“好了,不要想太多,早些回营睡吧,明日还要去镇压那些流寇呢。”再度拍了拍他,段韶也只好无奈地笑,真看不出来,这小子固执起来会是这般模样:“你若担心那便早日平寇而回,只有你人在京中,她的安全才会有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