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都城长安。
巍峨大气的皇城宫室之内,一身缟素的宇文邕正独自立在窗前,看着屋外飘然而落的片片梧桐叶,眼神萧索。日益消瘦下去的清俊脸庞像是蒙上了一层尘垢,再不复以往的皎然之姿。
一步跨进屋中的宇文宪抬眼就看见了这一幕,当下心中不忍,连带着唤出口的声音都低了几分:“四哥……”
听到自门口传来的动静,宇文邕缓缓侧身,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露出了一抹清浅至极的笑:“五弟,你来了啊。”
几步走近,宇文宪看向他的眼神无比担忧:“四哥,你,没事儿吧?”
依旧维持着那样的笑容弧度,宇文邕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淡淡的:“我能有什么事呢。”
真正有事的人,已经不在了啊。那个自小最疼他宠他的兄长,已经离开了他的生命,再也,回不来了。
“四哥,人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吧。”听到他恍如叹息般空洞无力的一句,宇文宪的神情变了再变,终是咬牙狠声道:“你这个样子,若皇兄泉下有知,也定然不会安息!”
皇上去世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可他每每来看四哥,四哥都是眼前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直让他有一拳打醒他的冲动。他和皇上年岁相差较大,并不如四哥来的亲近,对于皇上的突然驾崩,他悲则悲矣,却远没有对四哥的一蹶不振来的痛心。
“安息?呵呵,”宇文邕闻言却是笑出了声:“皇兄他,又怎么可能会安息呢?”不知为何,那素来不曾出自真心的笑,此刻听来却是沉重得很,似乎是夹杂了泪的分量,直直地就坠入了人的心里,刹那间痛彻心扉。
“你……”没有料到一贯谨慎到极致的宇文邕会说出这样的话,宇文宪竟是愣了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到得恢复清醒,他几乎快要跳起来捂住眼前之人的嘴:“你疯啦!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居然还敢……”
“壮志未酬身先死,皇兄岂能安心地去?”一直失去焦距一般的双眼闪过一丝莫测的幽芒,宇文邕忽的出声打断了宇文宪。而后者原本要伸出的手也因此而僵在了半空中,再没有前进分毫。
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宇文宪发现自己突然间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四哥他这么说的意思……
“哈哈,好一个壮志未酬!四堂弟这话的意思,难不成竟是要替已故的皇上完成遗愿么?”一道爽朗的大笑之声陡然响起在屋内,可那其中暗藏的丝丝狠戾和试探却丝毫不容得人忽视。宇文宪身子一震,旋即飞快地转头望去,果见一身明黄色袍服的宇文护正站在门口,伟岸的身躯散发出一阵阵骇人的阴冷气息。
“臣弟见过堂兄!”半俯了俯身,宇文邕似是才看到来人一般地冲着宇文护行了个礼,俊美的脸上尽是讶异:“不知堂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宫里坐坐?”而站在他身侧的宇文宪趁着他问候的当口也赶紧跟着行了一礼,心里却隐隐约约地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似乎对他的避重就轻很是不满,宇文护的一对剑眉微微扬起:“四堂弟好像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吧?”
“呵呵,堂兄可是在明知故问?”宇文邕笑得云淡风轻,端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却让人莫名地感到心惊:“皇兄有抱负是皇兄的事,臣弟向来只爱风月,对于朝堂之事,还是能避就避的好。”
“哦,是么。”半眯起眸子打量着宇文邕,宇文护半信半疑:“那不知堂弟方才是因何说出那样的话啊?”
笑容不减,宇文邕显然满不在乎:“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兄长英年早逝,做弟弟的又岂能无动于衷?若能赋诗一首聊表心意倒也罢了,只可惜近来文思滞涩,倒叫堂兄见笑了。”
这番话说的半真半假,看似机锋暗蕴却禁不起推敲。仅仅联想了一下宇文邕平素的为人宇文护倒也释然了。这四皇子看似人才卓绝,骨子里却只是一个闲云野鹤的文人雅士。要不然,自己又怎会容忍他活到现在?想起他上次深入齐境打探军情却带了个美貌侍妾回来,还在那女人被齐军掳走之后消沉许久,宇文护就愈发地相信他志不在此,否则,有谁会放着军功不要而去想一个死活不知的人?是的,一定是这样的!这么想着,宇文护更觉得自己的决定没有错了。
“堂兄也还没有回答臣弟的问题呢。”轻飘飘地出声提醒着,宇文邕看起来只是很执着地要一个答案,却在无意间让本在犹豫着要如何开口的宇文护抓住了机会。
“是这样的。”清了清嗓子,宇文护的神情很是肃穆:“正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由于皇上去得突然,并没有留下什么遗诏,所以我和诸位大臣商量了一下,一致决定拥立你为新皇。”
“什么?!”异口同声地惊讶出声,宇文邕和宇文宪的神情如出一辙的目瞪口呆,像是听见了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怎么可能?!”
“怎么就不可能了?”难得好脾气地笑了笑,宇文护此时的心情显然极好:“不日就要在宫中举行登基大典了,还能骗你不成?”站起身,他轻拍了拍宇文邕的肩,道:“好好准备一番,我就先走了。”说完,也不顾那两人反应如何,大笑着就出了门。
“四哥,这……这都是真的?”在那人走后许久,宇文宪仍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东西,当下就声音发颤地向宇文邕询问着。
脸上的诧异神情不知何时就已尽数消散,宇文邕以往的清冷气质在此刻尽显无疑:“嗯,是真的,我快要继任周国皇帝了。”
快要越来越接近那个位置了,快要可以手刃仇人了,更快要,接近她了。
苏清颜,你可知晓我在这里所发生的一切?你可有,想起我哪怕一丝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