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561年11月,齐帝高演去世,谥号孝昭皇帝,长广王高湛登基,改皇建为太宁。自此,北齐在短短一年半之内,连换四位皇帝,举世皆惊。
高湛上位之后,无一例外地,又对朝野上下进行了一番大肆整顿。好在高演之前缠绵病榻日久,现在朝中大部分都是高湛的心腹,因此倒也沒有太多的流血事件发生,比起不久前的那一场宫变,显然是要平和不少。
而作为与高湛素來交好的高府成员之一,清颜的生活自然是不会受到任何的影响。相反,因着高湛对长恭的一贯青睐,她这位兰陵王妃的行情也是跟着水涨船高。每每京中贵妇聚会,前來阿谀奉承的嘴脸都看得她心烦意乱,到得后來,她索性就一推了事,时不时地躲进宫中陪娄太后闲聊上半天,至于那些应酬,则是能不出面就不出面。反正她现在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谁也不敢拿她如何。
这一日,清颜照例从娄太后的寝宫里出來,回首望了望那古朴依旧的宫室,她却是忍不住默默地叹了口气。
虽说上次她将长恭和娄太后的心结解开了,可老人家的心情至今还是低落的很。也难怪,高演是她一直倾尽心力呵护着的爱子,可就是这样的人,违背了当初向她许下的不杀高殷的诺言。所谓爱之深责之切,娄太后之前对高演有多宠爱,之后对他的怨怪也就有多深。无法原谅的心绪让得她到最后都是狠下心肠沒有去看望过高演一眼,而今斯人已逝,白发人再度送黑发人,说她在受着切肤之痛怕是也不为过吧。
甩了甩头将这恼人的情绪置之脑后,清颜调整了一下心神便往宫外行去。今日进宫只是一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去一趟郑府。怎么说郑熙夫妇也是她这具身体的血亲,有些事情,无论是出于感性还是理性,她都得去提醒一番。
还是同样的书房,同样的三个人,甚至连那略显凝重的谈话氛围都是沒有丝毫的改变。但清颜却是明白,现在的一切,早已经不复当年的模样了。当初郑熙尚需拼尽全力才能保护的人,而今却已拥有了保护他人的资格。即便身为女子,她也照样可以不输给任何一个男人。
“清儿的意思是,让我向皇上请辞,然后彻底脱离朝野纷争么?”手指轻敲着桌面,郑熙虚眯的眼眸里隐隐闪现着沉思。
“正是如此。”郑重地点了点头,清颜双手交叉,一脸严肃地分析着开口:“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当今圣上绝非良善之人,地位稳固之后的第一件事恐怕就是要拿功臣开刀了。而姑丈你虽然在他继承大统之时给予过不小的助力,但追根究底,你也也从未立场分明地站于他的阵营之内。若他真要动手,只怕郑府便会首当其冲。”
“居然会这么严重?”郑夫人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语调也是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些许颤抖:“皇上他……真的会如此狠毒地想要斩草除根么?”她并不涉及朝政,对高湛的印象也仅限于那个冷面王爷。而因着之前他在高洋面前为清颜出头,她还一度对他很有好感,然而眼下清颜这话,却是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一时之间,她竟然变得手足无措起來。
“清儿从來不会危言耸听,她既这么开口,那说明皇上定然是起了这样的心思了。”摆了摆手,郑熙随即冲着郑夫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道:“事情还沒有糟到那个地步,我们尚且还有挽救之力,夫人莫急。”
“是啊,姑母放心,侄女儿既然都來跟你们说了,那自然是不会看着你们有事。”轻笑着抚了抚郑夫人的肩,清颜颇为温和地出声劝慰着。她可从來不打沒把握的仗,又怎么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出事呢?
“告老还乡这个主意是不错,这几年下來,我也有过这个心思。不过……”微微沉吟着开口,郑熙的眼神却是不自觉地迟疑起來:“皇上他,会这么容易便让我全身而退么?”请辞这种话一出口,即使高湛面上答应了,可也难保不在暗地里派人截杀,郑熙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这点当然不可能想不到。
抿了抿唇,清颜琥珀色的眼眸中霎时闪过一抹森寒的冷意:“全身而退自是不太可能,付出一点代价的话就沒人可以阻拦了。”
“代价?”郑熙和郑夫人对视一眼,面色皆是流露出些微震惊來。
而就在清颜暗中拜访过郑府的第二天,朝中便是传來了郑司空突患伤寒、卧床不起的消息。据说高湛本人,都是在最初的愣怔之后有过一点狐疑,随即却是沒有再深究下去,只吩咐让郑大人安心养病。
不过虽说天子有此恩惠,郑熙却是无福消受的。这一场病來势汹汹,仅仅十日左右的功夫,就已经罔顾药石,饶是清颜带着宫中御医赶去,也只是堪堪见到了自己姑丈的最后一面。等到第十一日的凌晨时分,郑府上下已是哭声一片。这个在北齐屹立多年不倒的司空大人,终于是禁受不起病痛的折磨,抛妻弃子,撒手人寰。
匆匆赶回家的郑元朔甚至都沒有功夫哀伤,就已经披麻戴孝地开始为父亲筹办丧事,至于清颜,则是始终照顾着因为遭受重大打击而神志不清的郑夫人。郑熙一倒,这郑府似乎就已经垮掉了。
而下朝之后回到御书房里的高湛,在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面容倒是沒有太大的变化。就在禀报之人不知所措地准备退下之时,他冷淡如冰雪初融的嗓音却是适时地响了起來:“兰陵王妃,怎么样了?”
呃?似是沒有料到他会问起这个,禀报之人当即便是愣住了。然而这种愣怔在上座之人那道冰冷的目光投來之时便是彻底消散,狠狠地打了个激灵,他一抱拳恭声回道:“兰陵王妃现在日日照顾着司空夫人,看起來也是伤心欲绝,连带着似乎都憔悴了不少。”
“是么。”淡淡地应了一声,高湛素來冷峻的脸孔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丝裂缝,挣扎和犹豫的神情跃然于上,纠缠许久方才逐渐平复了下去。
“罢了,就随他去吧。”发出一声深沉的叹息,年轻的帝王旋即冷然地挥了挥手,低低地吩咐道:“让郑司空风光下葬,郑家老小也一律给予抚恤,以后要留在京城或是离开,都由他们的意思。”
“是,属下明白。”跪伏在下方的身影朗声应下,然后便如同鬼魅一般地消失而去,就像是从來都沒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