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介于三军已经会师,斛律光等主帅三人便开始具体部署。经过一番讨论,最终决定由段韶居左,斛律光居右,长恭控中军,而斛律恒伽和清颜,则留守营地,以策万全。
用兵之道,重在兵贵神速,既已商定好一切,斛律光等人也就迅速集结,然后在山头上和周军对峙。
周军沒有料到齐兵会如此急速攻來,单看那阵势严整的模样,再一眼望见斛律光和段韶,皆不由面色惊惶,还未开战,怯意已生,士气瞬间便是削弱了一半。
段韶横刀立马于前,放眼而望周国阵营,正对上达奚武惊疑不定的眼神,当即便朗喝出声:“达奚武!我齐国已按约归还你护国公之亲母,现在是因何缘故又举兵來犯?”
作为周国高层将领,达奚武对个中缘由自是心知肚明,然而却不能将理亏表现在面上,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吼回去:“我周国顺应天意,誓要灭你齐国,要战便战,何必多言!”
“顺应天意?”段韶威严英武的脸孔之上闪过一抹讥讽的笑意,即使隔着老远,也让达奚武忍不住心头一颤:“本将看你们是顺应天意來送死,既如此,那我们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说罢,大手一挥,身后士兵武器齐齐抽出,明晃晃的一片,蒸腾的杀气霎时弥漫开來。
“给我上!”达奚武也不想再说废话,长剑出鞘,划出一个冷厉的弧度,接着一夹马腹,身先士卒地杀出。而他身后,由王雄压阵,服色尚黑的周军齐声呐喊着便往山上冲。一时之间,两方皆是声势惊人,还未交手,大战的氛围已是有了个十足十。
狰狞的面具已是再度遮掩住那张令天地都为之动容的脸孔,长恭虚眯着眼,手中长枪划空,看着周军的士兵鱼贯着冲上山來,却仍旧策马立在一旁,连半点动弹的意思都沒有。
周国的军队多为步兵,加之甲胄颇重,这种地形对他们而言并无优势。而他和斛律光等人商量好的对策,便是令齐军仅着一般盔甲,轻装上阵,引诱周军逐渐深入,以敏捷对笨重,杀他个措手不及。届时周军大乱,他则趁乱杀出,带领中军赶往洛阳,势必要将铁桶一般的包围圈撕出个口子。
段韶和斛律光按计划行事,将冲上來的周军逐渐引离长恭周围,且战且退,一路直将达奚武等人引至一深谷,方才下马与之一战。齐军养精蓄锐已久,又有三大主帅压阵,就像是吃了定心丸,那气势,直如苍龙出海,一发而不可收。反观周军,那作为防御的甲胄实在是太过沉重,在山路上奔劳这么长时间,大部分人早已是气喘吁吁,不复初始的锐气勃发,此时面对猛虎出笼一般的齐国士兵,哪里还有一战之力?当下只能提着兵器勉力相抗,不过短短数息时间,便已是伤亡惨重。整个深谷在这一刻,一片鬼哭狼嚎、血肉横飞,周军攻势在顷刻之间被瓦解大半,混乱中,坠崖的坠崖,投溪的投溪,就连余下來的幸存者,也是抵挡不了心头对死亡的恐惧,当即便开始狼狈地奔逃躲避。
达奚武见状,面色灰败不堪,随手将齐国的一员小将斩于马下,便是直接放开嗓子大吼出声:“撤!都给我往回撤!”
先锋部队所剩无几的人员闻言顿时欣喜若狂,再也不顾其他,掉头就往回跑。而段韶和斛律光既然负责牵制主力,又怎么可能会这么轻易就放虎归山?手势一打,那左右中军便是全线压上,死死地咬住了达奚武的队伍就是不肯松口。
而因着己方战线的延长,负责压阵的王雄此时尚还在谷口处。嘈杂的人声马嘶掩盖了一切,在听不清、看不明的情况之下,他依旧是指挥着大部队紧跟而上。这就导致前方的人几乎完全是被后面的冲锋部队推搡着往前去,全然沒有退回的余地,而齐**士已经杀红了眼,染血的利刃毫不留情地就往敌人的要害部位送。不过片刻功夫,这处战场就成了黑暗的修罗地狱,皮开肉绽的声响,凄厉入骨的嘶嚎,恐怕胆小的人看见的话都得当场尿了裤子去。
一直静观其变的长恭等的便是这个时机,当下手一扬,领着五百重装甲胄的勇士便是直冲而下,瞬时犹如虎入羊群,但凡纵马所过之处都激起血色杀伐一片。
并肩负手而立,遥望着那一股在周军重阵铺天盖地的黑色乌云中势不可挡的红色怒潮,清颜和恒伽的脸色皆是肃穆而谨然。周国此次大军压阵,手笔不可谓不大,要想牵制住他们,斛律光和段韶的人手必不能少,而此消彼长之下,那就只能压缩长恭这边了。虽说对长恭的能力极有信心,可行军打仗并非儿戏,一个细微的疏漏便可决定生死,作为旁观者,说不紧张担心也是假的。
“你千方百计要跟了來,难道便甘心只是在这儿遥遥望着?”视线不离长恭左右,恒伽却是对着身边之人开口。对于这个素來韬光养晦的女子颇为了解,他知道她并不是一个如此甘愿听从指挥的人。
“我想來,不过是想亲眼看着他胜利,总好过虚无缥缈的枯等。”一贯难以捉摸的目光紧紧追随着那道深刻入灵魂的身影,清颜眼中的专注足以令的认识她的人动容不已:“我在,他会心安,我若出手,才会让他有所顾虑。”她相信长恭,从一开始就无条件地相信。不管多困难的处境,她坚信她眼中的那个男子都会顺利渡过,而她要做的,只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和他并肩作战,在他光芒无人可抵的时候静静守望,其余的,干涉的多了也只是负担。
闻言,斛律恒伽不由转头看她,眼眸深处的诧异一闪而过,随即便是归于淡然的微笑:“得妻如此,长恭那家伙果然是有福气。”
就在这两人低语之时,跟着一起出征的莫非却是忽然面带忧虑地掠了过來,冲着清颜一礼便是急急地开口:“王妃,属下有紧要军情回禀。”
“哦?”下意识地和恒伽对视了一眼,清颜也不多磨蹭,直接低头看他:“说!”莫非和魏虎这几天听从她的吩咐正暗中在周营附近查探,依莫非的性子,他此刻赶來,若不是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情况也不可能。
“属下和魏虎谨遵王妃吩咐监视敌人一举一动,就在方才,我和魏虎在周国营地边一个不起眼的帐篷里看见了周国的齐国公,另一人,看不大清脸容,不过,却和齐国公有着三分相似。”如实禀告着,莫非的声音也是抑制不住地透出紧张之感來。他跟在长恭身边多年,当年在黄河边时也曾和那齐国公有过几面之缘,因此方能认出。这几年周国齐国公骁勇善战之名愈发盛扬,此次隐忍不发,只怕会对王爷不利。
“宇文宪?”清颜还未表态,恒伽却已是先一步惊异出声:“他居然已经在这里了,那宇文护岂不是……”沒想到周国和他们一样也是虚晃一枪,宇文宪早早到达竟然沒有一点风声传出,摆明了是有杀招在后,这个情报,可着实是有些骇人啊。
摆了摆手,清颜却依旧是一派冷静,尽管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那种不祥的预感开始变得呼之欲出:“宇文护一动牵连甚广,自不可能半点风声都不传出,且那老贼素來谨慎,想必不会亲下战场,倒是那和宇文宪有着三分相似之人……”脑海中闪过那张清冷的脸孔,清颜猛地怔在当地,连自己要说的话都是忘记了。
“清颜,怎么了?”从未见过她如此失神的模样,恒伽心下焦急,不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然而还不待他继续追问,那原本呆若木鸡的女子已是瞬间跳了起來,转身就朝马厩而去,只在风声中还隐隐传來她的叮嘱之声:“莫非,带上人跟我走,恒伽哥哥,你继续留守,千万不要大意。”
“好……”哑然地张了张口,最终却只剩这低低的应声,恒伽望着那如风一般疾驰而去的身影,眼底的困惑和担心已是越來越深:究竟是出什么事了?那个和宇文宪莫名相似的人,到底,是谁?
而此时另一边,一身黑色重甲,显得越发清冷不可接近的宇文邕骑在马上,远眺着那在周军重重围困之下迅速厮杀而來的一对人影,眸色深深。他在等,等那人前來,等这千年难寻的交手机会。为了这一天,他甚至不惜躲过宇文护老贼的眼线,偷偷潜伏进前线指挥。高长恭,为了与你一战,我可是筹谋了太久,你万不要让我失望才好。
“四哥,你当真要出手么?”紧紧盯住那道纵然身处包围之下依旧从容不迫的杀伐身影,饶是善战如宇文宪者,也禁不住为那人暗中喝彩。这高长恭果然是人中龙凤,这等拼杀的速度,恐怕放眼周国,也是无人能及,只不知道四哥出手拦截他的这个决定究竟是对是错啊。
“我意已决,无须多言。”宇文邕薄唇紧抿,握着缰绳的手也是逐渐收紧。今日,他必要狠狠地挫掉那高长恭的锐气,即便杀不了他,他也要让他眼睁睁地看着洛阳在他面前沦陷。这整个齐国,都注定是他的囊中之物,逃不了的,沒有谁,可以逃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