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邕遇刺受伤的事传回齐国边城之时,清颜的反应很平静。而原本计划在那一日凌晨进行刺杀行动的长恭,自然也对这其中的缘由无比清楚。只是,他却一反常态地保持了沉默,直至宇文邕被护送回周国疗伤。
“据细作传來的消息,他的伤虽然严重,但并不致命,不久之后就能痊愈了。”这一日,长恭在和清颜并肩看着军营中的日常训练之时,忽然有些出人意料地低声开口。
嗓音平静,目不斜视,好像刚刚从他口中说出來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消息。
尽管这话在这种场合之下冒出显得有些沒头沒脑,但敏锐如清颜,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抓住了其中所有的重点。
定了定神,她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來淡然如昔:“是么,那倒是便宜他了。”说是这么说,可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巨石却是在瞬间就移开了去,她这几天來的阴霾心情一扫而空,连带着神情都明朗了不少。
她那日的那般作为,说到底,不过是为了能够让宇文邕从不切实际的迷梦中清醒过來。他们两个,绝对不会有任何的可能,不管是现在,亦或是将來。宇文邕对感情太过执着,纵然她屡次出言伤他、下狠心推开他,他依旧是不肯放弃地出现在她面前。再这样下去,她不确定他还会做出多少不理智的事情,防患于未然,她只能决绝地将以往的一切都强行抹杀。
能够毫不留情地暗算于他的女子,能够再不顾惜以往情分的女子,定然不会再是他记忆中给予过他温暖和安慰的苏清颜。这么心碎的事实,应该足以令他看清,令他放手,令他死心。至于那处由她造成的伤势,她却是保留了三分力度的,毕竟,这位尚未大展宏图的周武帝,绝对不能够因她而死。
听出她话里的言不由衷,长恭不禁收回一直放在训练场上的目光,转而深深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语带深意:“颜儿,你什么时候在我面前都开始口不对心了?”
她是那样重感情的一个人,为了他大哥的死都几欲癫狂,更遑论曾和她朝夕相处过的宇文邕?再者,他可是了解其中内幕的,她亲自对宇文邕下了杀手,于情于理,都不可能会希望那个人就这么死去。
不想他会当面点破,清颜的神情一时之间就变得有些尴尬。好在她如今也是今非昔比,兼之面对的又是自己的丈夫,不过愣怔了片刻功夫,她就苦笑着点头承认:“是,我口不对心,我……或许并不希望他死。”至少,不是死在她手中。
这么想着,她不由抬头看向长恭,眼神也是犀利地带了锋芒:“你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在眼中了是不是?”因为洞悉一切,所以那一日沒有轻易动手,所以在消息最初传來的时候保持了最大程度上的镇静,更所以,对她明里暗里的情绪都了若指掌。高长恭,这个男人,她有时候还真是捉摸不透。
“嗯。”认真地应了一声,长恭的言语间却是无故的染上了叹息:“颜儿,那天晚上,其实你大可不必用那柄匕首暗算他的。”
“你……你都……看见了?”回给他一个极度惊讶的眼神,清颜怎么也不敢相信他居然能把细节描述得这般清楚。不可能啊,她分明就沒有察觉到那日的树林里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我并沒有靠的太近,只是在你走了之后才出來看了他一眼。”明白她的困惑,长恭好心地出言解释:“那一刀刺的也不轻,他几乎是当场就昏迷了过去。”他也是在看到伤口的一刹那才知道了她所用的兵器,也才从之前隐约的情景中猜到了整件事情的由來。
“你既然是在他昏迷之后到的场,为何不顺手就了结了他?!”用看怪物一样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清颜简直快要认为他是神志不清了。
自己是因为对宇文邕下不了手,所以才不会一击致命。可他呢?他和宇文邕之间可是沒有丝毫的交情可言啊!更有甚者,这两人还是仇敌,无论哪一方面都无法转寰的仇敌!但他居然,他居然只是很纯粹地查看了一下宇文邕的伤势就放任他待在原地了!居然沒有补上一剑!天哪,是这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
摊了摊手,相对于她的抓狂,长恭回应地很平淡:“边塞的野外并不十分安全,我和你的想法一样,听天由命。他若是命大熬过去,那就是他命不该绝,我绝对不会趁人之危。”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宇文邕重伤的那一夜并沒有趁乱进行暗杀计划的原因之一。他懂她的心思,他若是当时补上一剑,送了宇文邕一程,那对清颜來说,就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的愧疚和负担。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这是世间最大的无奈和痛苦。这样的滋味,他不希望让她去品尝。
“长恭……”眨了眨纤长浓密的眼睫,清颜在这一刻几乎找不到任何言语來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竟然这么懂她!他知道她在想些什么,甚至设身处地地为她考虑!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个人,叫她如何不爱、如何不喜欢!得夫如此,是她苏清颜之幸,还有什么是需要奢求的呢?
“傻瓜。”笑着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长恭的眼神温柔得像是可以将人溺毙其中:“下次再有什么事,不要瞒着我,猜來猜去思前想后的,真的很费神。”
“知道了。”皱了皱鼻子,清颜不满地将他的手自头顶拿开,却是在不经意间想起了一个问題:“那这样,不是影响了我们之前的计划么?突厥和周国的联盟结成,对我们來说可是大不利啊。”这个,又该怎么解决呢?
毫不介意她的小动作,长恭笑得很是自若:“一国之主遇刺受伤,还是发生在突厥境内,木杆可汗他们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这联盟啊,短时间内是结不起來的。至于以后嘛,”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在顷刻之间变得狡黠:“我们來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