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哥,齐军留下殿后的人马已经悉数剿灭,但还沒有发现高长恭的踪影,臣弟已经让人继续追击下去了。”策马跟在宇文邕身边,宇文宪沉声回禀着刚刚的状况,心下却莫名地因为那男子的逃脱而轻松了一口气。
虚眯了眸子,宇文邕的眼中隐隐流露出暴戾的气息:“他受伤不轻,应该逃不远,这一次机会难得,一定要抓住他!”说着,他一夹马腹,便是继续前行:“走,一部分人追击,剩下的人扩大搜索范围,一有消息火速來报!”
“是!”知道这是他的心结所在,宇文宪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刚欲纵马跟上便听到了不远处传來的呼喝声:“找到兰陵王了!”
“什么?!”才行出不远的宇文邕猛地勒马停缰,一眼望向那个方向,脸上的神情就变得有些复杂:“那边是谁负责的?”
“是达奚武。”快速地回了一声,宇文宪却是转头盯紧了跟前之人:“四哥……”
“过去看看!”再不迟疑,一甩马鞭,宇文邕就朝那里狂奔而去,而他身后,宇文宪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打马紧随而上。
为了调开周军,防止他们赶上斛律光一行,清颜和莫非等人几乎是拼尽了全力,才引得追击和搜索队伍全跟着他们在盘根错杂的密林里兜圈子。因为人数过少,经过几次和周军的狭路相逢之后,清颜和莫非他们就被完全冲散了去,而介于宇文邕的明确指示,所有人都只瞄准了带着面具的清颜为目标,纵然她再擅长闪避腾挪,也终是免不了被围攻的下场。
已经不记得有多少人葬身在了她的手中,清颜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着始终不变的动作,扬手,举剑,划下,然后任由温热的血液溅了满身。潜藏多年的特工本能在这一刻被尽数激发,到的后來,她甚至连感官都已经完全封闭了去,只近乎机械地将靠近周身的每一个人都以最迅速的方式了结。
那完全是以命搏命的突围方式,以自己轻微的伤势换取对别人的致命打击。清颜有生以來,第一次将这种战斗技巧发挥到极致,通身的杀气恍若一张铺天盖地的黑色巨网,让任何一个在其范围之内的人都打心眼儿里生出万分的恐惧之心。那是來自地狱的死亡召唤,那个身着红色战甲的人影,根本就是踏着万千尸体、浴血而來的死神。在这样的气势威压之下,纵然那人已经伤痕累累,也再无一人敢于上前试其锋芒,赖于此,清颜才算是有了一个喘息的空当。
“高长恭,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此处已尽数被我周国包围,纵使你号称战神想必也插翅难飞!”冷喝出声,达奚武看着那个身处战圈之中恍若鲜血浸泡过的人,心里也知止不住地打颤。
这林间的尸体已快堆积成山,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恐怕是打死也不敢相信这世间真有那以一敌百的善战之人。即便他在周国素有嗜战狂人的称号,看着这一幕也是有些腿脚发软,这高长恭,只怕已是杀红了眼,他若上前,或许也只有一死了之的下场。
冷冷的眼透过面具的缝隙扫來,除却阴寒入骨的杀意,竟是再无更多的讯息。清颜此时的心神,已经全部用來调整气息,再顾不得浪费一丝一毫。她和长恭之间的相似处实在是太少,时间一长,难免这些人就会看出破绽所在。现在是能拖一时是一时,她必须确保斛律光等人有足够的时间安全撤离。
达奚武被她的这种轻蔑态度气得跳脚,差不多立时就要嘶吼起來,却冷不防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冷剔透的嗓音,直令得他生生打了个激灵:“情况如何了?”
“皇上!”讶异地低呼出声,达奚武慌忙冲着宇文邕就是一礼,待看见后者只是淡漠地点了点头之后才恭声回禀:“我们已经将高长恭围住了,只是……”颇为汗颜地用眼角瞄了瞄密林里犹如修罗场一般的景象,他愣是不敢将余下的话说出口。
“这么一大帮人还拿不下一个已经受伤的,朕的兵,看來是白养活了。”淡淡地开口,宇文邕连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一双黑色的眸子只是定定地锁定着场中之人。不知为何,虽然那张面具已经足够彰显出那人的身份,可他总感觉,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一直跟在宇文邕身后的宇文宪自然也看见了这一幕,望着场中那顽强坐于马背之上的人影,他的心里竟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一个人再强,体力和耐力都是有限,高长恭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再下去,绝对难逃一死。不过……
他下意识地转眼看了看身边双唇紧抿、无端显出几分冷酷的宇文邕,心里却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四哥的性子,他多少是清楚的,他想活捉高长恭,充其量也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折磨他。生不如死,这样的结局任谁都不会想要。
“高长恭,你有沒有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暂时抛却心中的重重疑虑,宇文邕冲着那满身血污的人扬声,虽然语调平静,语气里却是终究难免胜利者的倨傲与猖狂。
已经缓过气來,却因着太久的激战而出现力竭的状况,清颜此时差不多连握着剑的力量都快沒有了。静静地凝视着对面那满目冷然的皓美男子,她忽然觉得一切在这里结束也未尝不是好事一桩,她代长恭而死,也算是赎了对宇文邕犯下的罪过。
微微一笑,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來有着男子的低沉:“成王败寇,多说无益,你若要我死,那就继续吧。”
似是一道闪电的亮光猛然划过脑海,宇文邕对这个嗓音竟是有着异样的熟悉感。皱了皱眉头,他似是改变了心意,当下朝着达奚武等人便是轻描淡写的一挥手:“给朕活捉了他。”
“是!”皇帝陛下的命令甩出來,达奚武纵然再不沒胆量对付高长恭也得硬着头皮上。咬了咬牙,他招呼了几个副将,五个人呈现包围阵型就朝修罗场中央而去。
知道自己已无再战之力,也清楚被活捉绝对不会有什么好的结局,清颜掩藏在面具下的脸容不由漾起一抹释然的浅笑。缓缓抬手,手中的长剑寸寸抬高,她琥珀色的眼眸透出如水一般的清浅忧伤:长恭,对不起了,原谅我,这么早就离你而去,也原谅我,注定无法与你携手白头。
闭上眼,锋利的长剑在初秋的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直直地,吻上她的脖颈。
再见了,我爱的人,再见了,这个乱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