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入住了以后就仿佛与世隔绝了一般的长乐宫,本就严格限制宫人出入,此刻,在这样的落雪时分,更是显出一种极度的冷清与寂寥。宇文邕甫一踏入这里,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不知为何,他心里的那份不安更加浓重了。
拢了拢身上厚重的裘皮大衣,他的语调仍像往常一样的平淡:“阿常,你守在这里,朕一个人进去就行了。”无论如何,他总是不想他们之间有其他任何人的介入的,哪怕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之下。
“是。”不带半点个人情绪地点头应下,阿常对这一切似乎早已经习以为常。虽说他并不知道刚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竟能让一向冷静睿智的皇上如此失态,但主子们的事情总不是他这个奴才可以过多置喙的,谨守本分才是这深宫大院的生存法则。
深吸了一口气,宇文邕这才收拾好心情缓步踏入内殿,迎面碰上的第一个人,便是他吩咐了寸步不离清颜的霁月姑姑。
“皇上?”一眼看见是他,霁月姑姑也很明显地吃了一惊,随即醒过神來想要行礼,却在屈膝的瞬间就被宇文邕给一把扶住了。
“姑姑不必这般,您怎么说也是朕的乳母,也算是朕半个亲人了。”面容温和,宇文邕对于这个自幼照顾自己的宫人情感颇深,否则也不会交待特意她來服侍清颜。
“皇上真是折煞奴婢了。”一脸感慨地起身,霁月姑姑倒也沒有过多的矫情,想着他现在出现在这里的目的,已有了些许皱纹的眼角就漾起了点点的笑意:“许是因为天气冷了,姑娘今儿个一早就睡下了,皇上您看……”
“无碍,朕只是來看看的,一会儿就走,姑姑您自去歇息吧,不用管朕。”因着她的回答,宇文邕稍稍松了口气,挥了挥手就继续往内室而去。他只是想來看看她而已,就像很多个夜晚他曾做过的那样,从御书房忙完出來,不惊动一人地來到长乐宫,只为了默默地看上一眼她安静的睡颜,这几乎,已快成为融入他血脉之中的习惯了。
“是。”望着他少有的急切,霁月姑姑的眉梢眼角都不自觉地舒展了开來:“皇上,苏姑娘的脸色看起來好多了,多谢您愿意体谅。”总算是在前几天就停用了软骨散,这几日看着姑娘的身子骨慢慢硬朗起來,她也实在是很高兴。本來嘛,这个年纪的女子,病怏怏地总是容易让人看着揪心。
前行的脚步霎时一滞,宇文邕的身形僵了一僵,竟是半晌都沒有说出话來。难道说,他对清颜的所作所为,在他人眼中竟已是不堪到了这般地步?就连自幼抚育他成人的乳母,都觉得是他做错了,可是想要把一个人永远留在自己身边的感觉,他们真的能够了解么?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只是那语调里掺杂的苦涩,让人听了就忍不住心酸:“好了,姑姑,朕知道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他会试着,换一种方式和她相处,他要告诉她,他会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來,不管这中间的时间需要多久,他都会等,等到高长恭的影子彻底从她的记忆中消失,等到她的眼里和心里从此都只有他一个。
清颜,我真的,可以等。只要你答应给我一次机会,哪怕再久我也甘之如饴。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走进内室,当视线触及那背对着自己沉睡的身影,宇文邕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柔软了下來。情不自禁地走到床边,他望着那个隐约的侧面轮廓,不知怎地,满腔的热情忽然就冷了下來,反倒是之前在御书房时的怪异感觉再度占据了上风。随着脑海中的那双清冷眸子再一次浮现,他到底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慌乱,直接探手便抚上了女子的脸颊……
而与此同时,在距长安城百里开外的一处偏僻小镇上,乔装打扮过的一行人业已趁着暮色悄然潜入了一户农家。仗着前世曾经有过的雪地探险经验,即使是在装备相对落后很多的古代,清颜等人也是比宇文邕的队伍更具优势。一路行來,除了辛苦一点,这场大雪其实并沒有给他们造成太多的麻烦,反而是成了他们绝佳的掩体,若是宇文邕知道情况会变成这样,恐怕当场就要被气得暴走了。
一边忙着脱下身上的斗篷拍雪,魏虎一边还不忘表达着自己的崇拜之心,那看向长恭的眼神,简直是快要冒出星星來:“多亏咱们王爷英明神武,早早就在周国境内埋下了自己的暗桩,否则啊,我们现在可能连一个栖身之所都沒有了,更别说还能围着火炉吃肉!”
虽说这周国皇帝的搜查令还沒有下來,可在这样的时刻,试问又有哪一户人家敢收留一帮子來路不明的人呢?肯定是不报官就不错了,这点道理,他们总归还是明白的。
“就你话多!”笑着摇了摇头,长恭却只是一心一意地顾着自己身边的女子:“怎么样?有沒有冻着了?”这一路行來又是风又是雪的,他实在是很担心她的身子。知道她早先在定阳之时就受了不轻的伤,但也不知在周国皇宫这么些日子到底将养好了沒有,更不知宇文邕究竟有沒有对她用什么下三滥的手段,他突然就有些后悔,自己当初什么都学了一点,可为什么就从來沒有涉猎过医术方面呢?不然的话也用不着现在只能看着她干着急了。
安抚地握了握他的手,清颜笑得很是让人放心:“沒事儿的,我又不是瓷娃娃,不要这么紧张。”虽然好不容易才激的宇文邕对她停了软骨散,不过用了这么长时间,药力总是有那么点残留的。她如今并不太能受得了长时间的辛劳,今日奔逃出这么远,差不多已是她的极限了,好在她多少还撑得住,不让他太担心还是勉强可以的。
“那就好。”细细地打量了她半晌,在发现她并沒有什么异样之后长恭才算是放下了一颗心。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语气温柔而宠溺,几乎是在顷刻间就让清颜有了落泪的冲动:“颜儿,再辛苦一段时间,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家了,不愉快的一切都过去了,很快就会好起來了。”
“嗯,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样温暖的怀抱中,清颜有生以來第一次觉得有人可以依靠是如此幸福的事情:“长恭,能看到你,我真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