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來,上位者的阴谋和野心总是离不开谎言的矫饰。即使他们动用了世间最残忍的手段,最终也还是会用各种冠冕堂皇的借口來堆砌真相,直到历史尘封,无人问津。然后,那曾经的曾经也就再也不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刻了。
兰陵王高长恭身染疾病,意外猝死,齐帝高纬悲痛欲绝,下令厚葬,追赠其为太尉,并赐谥号忠武。
表面上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只是这世上就沒有不透风的墙,纵然高纬再如何计划周密和隐蔽,到底还是会有风声走漏而出。所以尽管场面上的功夫做得很足很到位,兰陵王因为功高盖主而惨遭杀害的消息终究还是在齐国境内快速传播了开來,甚至,逐渐地蔓延伸展,以一种不可阻挡的态势传遍了中原大地。一时之间,人心耸动,遍地惊惶,不少人敏锐地预感,这齐国的天,怕是从此都得变得不一样了。
而与此同时,周国长安。在邺城密布了眼线的宇文邕自然是第一时间就收到了无比详细的情报,只是才放下信笺,他的一双剑眉就不由自主地紧蹙了起來。
“消息确认过了么?”缓缓抬头望向站在身前的俊朗男子,宇文邕语带问询,显然是并不能如此轻易就接受那个人居然已经死去了的事实。
“应该不会出错的。”宇文宪虽然对那人的结局很有几分惋惜,但更多的也还是无奈:“高纬行事并沒有怎么遮掩,再加上出殡一类的相关事宜,细作那里大致能确保消息的准确性。”
“嗯。”点了点头,宇文邕迟疑了一下,却终究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无法想象高长恭不在之后她的生活会变成怎样。她那么在意那个男人,那么不惜一切也要和他在一起,现在他死了,她应该,也会痛不欲生吧?
“清颜?”宇文宪闻言,一双黑眸下意识地便是黯淡了几分。摇了摇头,他的声线低沉,听起來恍若叹息:“很不好。自从高长恭被赐死,她就好像是跟着去了一般,据传在葬礼当天还差点以身殉葬……”顿了顿,他注意到宇文邕那不太好看的脸色,当即就顺口转换了话題:“四哥,你看我们是不是……”
“叫他们时刻关注她的一举一动,千万不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來。”广袖之下的双手几乎是不受控制地紧握成拳,宇文邕内心的波澜起伏在此时简直是表露无遗:“五弟,你另外再派几个信得过的暗卫进入邺城,一旦有任何意外发生,都务必要带她安全离开齐国。”
“好,如果必要的话,我亲自去齐国一趟也无妨。”点头应下,宇文宪想了想,随即却是有些犹豫地问了一句:“四哥,若清颜她真的离开了齐国,那需不需要,将她带回长安?”
他知道自己这四哥虽然明面上看起來是已经放下了,实则却不过是把那个女子更深地藏入了心底而已。说实话,乍闻高长恭的死讯,他最初的确是震惊和可惜的,但随之而來的却是如释重负。那个男人不在,无论对周国还是对四哥,都是天大的好事儿,少了个强劲的敌人不说,或许连清颜和四哥之间的事都有可能出现转机,单这一点來说,他还是乐见其成的。
谁料宇文邕闻言却是眸光闪烁,只稍作沉默便是直接摆手否决了他的这一建议:“不用了,她若真的离开齐国,那便随她的意思吧,我们,充其量也就算是万不得已的援手,其他的,就不要干涉了。”
她若是想回长安,那当初恐怕根本就不会拼了命地要逃离。他对她的性子太过了解,知道即使如今再沒有了高长恭,她也不会回到自己身边。所以,如果硬要让她來长安,只怕又会是一场重蹈覆辙的悲剧,他是真的不想再这样了。
“我知道了。”看出他眼眸中转瞬即逝的黯淡,宇文宪识趣地收了话題,然后躬身行礼就朝外而去。齐国现在的局势正乱,他当然是得把握好这个时机动手,再怎么说清颜也是他的知交好友,他自是做不到放任她受苦受难。
而眼看着将心底隐忧解决掉一大半,宇文邕也是不由自主地长舒了一口气,正待坐下,却意外听见了自殿外传进的熟悉嗓音:“皇上,臣妾阿史那灵请见!”
“皇后?”一张清俊皓美的面容之上一闪而过淡淡的讶异,宇文邕却是并沒有思虑太久:“进來吧。”她在这个时候來找自己,他大概也能想到是为了什么事情了。不过说起來也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那般现实世故的女子,为何她偏偏肯为那样一个仅仅有过数面之缘的人做到这种地步呢?
“臣妾参加皇上,皇上万岁。”敛襟一礼,依旧是一身皇后帏衣的阿史那灵似乎并沒有多大的变化,眉宇之间的艳色仍在,可又好像于无形之中多出了几分事不关已,显是与从前的端庄贤惠并不一样了。
“平身。”不经意地抬手揉了揉额角,宇文邕看着面前平淡如水的女子,神情也是沒有过多的起伏:“皇后今日特意前來,可是有什么事要找朕么?”不然的话,她应该是丝毫不会踏足他的领域的。
自从那日黄河岸边的一番喋血对峙,她对自己,大概就是全然恨到了骨子里,至于而今明面上维持的风平浪静,也不过是他们彼此之间互相牵扯的最后一层虚伪外衣罢了。无论是她于他,亦或是他于她,都只是现实利益之下无可奈何的将就,既甩不掉摆不脱,也永远,都不可能推心置腹、携手终老。
“臣妾听闻兰陵王高长恭逝世了,不知这消息确否属实?”语音沉沉,阿史那灵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强作镇定地问出这一句,但她拢在袖中的纤手已然握紧,那锋利如刃的护甲掐进肉里,徒留下斑斑血痕。
定定地看着她,宇文邕静默了很久,直到她等得一颗心揪到不能再揪,他才以一种极其沉缓的语气开了口:“确然属实。高长恭他,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么?”无意识地往后倒退了几步,阿史那灵脸上的血色恍若在这一刻被尽数抽光,那容色惨白颓暗地犹如一个死人:“长恭哥哥他,居然就这么死了?”
“嗯,死了。”面无表情地击溃她最后一点幻想,即便宇文邕再不过问她的私事,在这样的时刻也足以从中揣摩出些许味道來了。
早在他娶阿史那灵之初,他就对这个名义上妻子的一些心思若有所觉。不过当时他意不在此,也就沒有多过留心,现在想來,却竟然是这样的内幕重重。
“所以,这就是你屡次帮助清颜的原因?为了一个从沒有把你放在心上过的男人?”宇文邕从來沒有想过,自己的一个小小疑惑最终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被解除。
呵呵,他爱的女人,他娶的女人,居然,一个个都喜欢着高长恭……这当真,是世间最大的讽刺啊。
慢慢地抬眸看他,阿史那灵素來湛蓝灵动的眼眸如今却只剩一片死寂。嘲讽似的勾起了嘴角,她的声音都冷得好像一把刀子:“皇上您,又何尝把臣妾放在心上过?既然都是如此,那至少,臣妾怎么也要选一个不会将我弃若敝履的吧?”她的长恭哥哥,纵然从來沒有对她许诺过爱情,但她相信,易地而处,他绝不会做出如宇文邕一般的事情來。
“你现在,是在怪朕么?”四目相对间忽而腾起杀气重重,宇文邕身居高位多年,自是再容不得任何人对自己有任何的忤逆和讥讽。
“臣妾不敢。”复又垂下头去,阿史那灵首先息事宁人。想要知道的既然已经都知道了,那她自然不会再多出些无谓的口角。收拾好心情,她敛眉低首,恭顺一礼便要告辞,然而转身的瞬间,她却又似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原地,只余不带丝毫感情的嗓音在偌大的空间中徐徐回旋:“若能见到清颜姐姐,替我带一句话给她,就说灵儿真的很羡慕她,愿她善自珍重,哪怕一个人,也要快快乐乐地过完这辈子。”
毕竟,曾经有那样的一个男子,倾尽一生地爱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