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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媃喝过药后,慢慢地昏睡过去。
褚映玉坐在床前,垂眸盯着她苍白的脸,久久不语。
不久后陆玄愔过来接她。
离开前,褚映玉看了一眼床上昏睡的苏媃,吩咐公主府里的人好生伺候着,顺便将弄月留下来照顾她。
弄月的力气大,能搭把手,万一有人对苏媃不利,还可以保护苏媃。
昌乐公主和驸马赵奕亲自将他们送出门,夫妻俩一个劲儿地感谢陆玄愔。
“玄愔,这次多亏有你,真是谢谢你啊!”
“改日若能捉住陷害傅云姝的真凶,定亲自登门致谢。”
面对夫妻俩的感激,陆玄愔仍是冷冷淡淡的,矜冷而孤傲。
昌乐公主并不在意这些,转而热情地拉着褚映玉说话,“七弟妹,下次我再给你下帖子,请你过来玩啊!对了,我最近刚得了些玩意儿,也不值什么,明儿让人送些过去给你赏玩……”
对于她的热情,褚映玉心里是拒绝的。
昌乐公主的赏花宴好像每次都要出点事,她觉得以后没事还是别过来了,省得不小心沾上倒霉事。
至于她说不值什么的玩意儿,褚映玉没放在心上,和陆玄愔一起离开。
直到坐上马车,仍能看到昌乐公主夫妻俩站在那里,一脸殷切地盯着他们。
褚映玉不禁有些奇怪。
以昌乐公主的性格,那是无利不起的,就像她一心想要让自己儿子赵仲成娶明惠郡主,其实也是看中安王皇长子的身份,想用儿子的婚姻来赌一把。
对陆玄愔,她虽然看重,但也不是那么看重。
看中的是陆玄愔嫡子的身份,以及他身后的皇后,但也因为陆玄愔的缺陷、皇后的病重,有时候难免轻慢几分。
马车启动,车轮辗过青石板路。
褚映玉靠着车壁,像是累着了。
一双有力的手臂探过来,将她揽到温暖宽厚的怀抱里,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让她紧绷的精神缓解些许。
他轻抚着她的背,声音温醇,“累了?”
褚映玉不想说话。
她确实有些累,却不是身体,而是精神上的累。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他刚才昌乐公主找他去做什么,也想问他为何要吩咐苏媃去救傅云姝……
只是话到嘴边,突然又咽下。
她发现自己在畏惧,甚至在逃避,一时间居然怯于知晓答案……
陆玄愔见她不说话,也没有催她,宽厚温暖的手有节奏地拍抚着她,让她紧绷的身体渐渐地放松下来,像块甜糕似的,依靠在他怀里。
他将她抱了个满怀,低头轻轻地蹭着她温暖柔嫩的脸蛋。
两人亲密地相拥,彼此气息交融,成为这世间最亲密的人。
可是褚映玉的神色不经意间流露出些许茫然,眸心深处是极度的沉静。
陆玄愔素来敏锐,如何没发现
她的异常,神色一顿,问道:“怎么了?”
褚映玉仍是没作声,继续保持沉默。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他们抵达王府。
总管柳全迎过来,确认两个主子都好好的,总算松了口气。
高门大户之间的消息灵通,更不必说雍王府,先前他听说福宜长公主之女傅云姝在昌乐公主府中坠楼时,吓了一跳,担心波及到两个主子。
不过这口气显然松得太快了。
等两人下了马车,他就发现两个主子之间的气氛有些古怪。
不仅是他,正院伺候的下人也发现两个主子之间的情况不对,呼吸都放轻许多。
虽然王爷仍是如往常那般,牵着王妃的手,可两人之间那种别扭古怪的气氛,就是让人莫名有所感。
陆玄愔好几次看向褚映玉,发现她正在走神,明明就在他身边,却感觉像离自己很远。
他的唇抿紧,下颌微紧,身上的气势越发的冷冽凛然。
然而纵使如此,坐在他身边的她却仍像是没看到一般,倒是周围的下人都骇得脸色微白。
直到宁福儿过来,恭敬地道:“王爷,华先生有事找您。”
华先生便是府里的幕僚华预章。
陆玄愔闻言,神色一顿,朝褚映玉叮嘱一声,便转去了书房。
褚映玉站在门口处,望着他离去的身影,久久不语。
“小姐。”寄春有些担忧地问,“您怎么啦?是不是和王爷置气了?”
私底下时,她仍是习惯叫褚映玉小姐。
明明先前在公主府时,小姐看着还好好的,难不成是回去的路上,两人在车里起了什么矛盾?
褚映玉无语地看她,“为何是我和王爷置气,不是他和我置气?”
寄春如实回答,“因为王爷将您放在心里,事事以您为重,大伙儿有眼睛的都能看到。”
自从大婚伊始,只要王爷在府里,便会陪着她家小姐,关心她的衣食住行,甚至有王爷在,她家小姐被噩梦惊醒后,有个人安抚陪伴,多少能睡会儿,精神看着好了许多。
寄春原本还觉得,王爷每天来回奔波,晚上有时候回到府里时都三更半夜了,不若在军营那边歇下,省得累坏身体。
后来她听秦嬷嬷提过一次,才发现王爷会每天坚持回来,是担心没有他在,小姐晚上惊梦后睡不好。
得知这事,寄春心里自是感动的。
只要对她家小姐好的,她都觉得是好人。
褚映玉却有些发怔。
是啊,自从大婚伊始,他就对她就很好,关心她吃没吃饱,睡没睡好……正是太好了,让她觉得不真实。
后来才知道,他倾心于她,所以才对她好。
可是他怎么会突然倾慕自己呢?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看到他写的那首诗,明白他的心意后,心里涌起的却不是高兴欢喜,而是更多的茫然和不解。
直到今
日听到苏媃那话,她心里生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可她又迟疑,因为他的某些反应不太对,不像是重生的。
褚映玉想得头都疼了,浑浑噩噩地由着丫鬟们簇拥着去伺候着洗漱更衣……
直到安静的夜幕中,梆子声遥遥传来,她茫然地转头。
“几点了?”
寄春拿着一把小剪刀,将灯芯剪掉,说道:“戌时末了。”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小姐,您要先去歇息吗?”
傍晚时宁福儿过来,说王爷有事要和华先生商量,不知什么时候忙完,让王妃先用膳歇息,不必等他。
时间都这么晚,王爷还没回来歇息,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寄春觉得小姐不必再等。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五连珠大红宫灯,摇曳的灯光在她的眼瞳里晃动着,将她黑色的瞳仁映衬得越发的黝黑油润。
她倏地站起,膝盖上的佛经滚落到地上。
寄春吓了一跳,赶紧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佛经,不解地看她,“小姐,怎么啦?”
每当她家小姐心神不宁时,就喜欢看佛经、抄佛经。
看她翻了一晚,还以为她的心情平静下来了。
禇映玉不语,飞快地趿上鞋子就要往外走。
“王妃,您要去何处?”秦嬷嬷赶紧抓起旁边的一条披风,一边跟上。
褚映玉埋头走,“我去找王爷……”
王妃要去找王爷,没人敢拦着。
这暮春的夜晚还有些冷,秦嬷嬷给她系好披风,让人掌灯,以免路太黑,害得王妃摔着了。
褚映玉脚步不停,一个劲儿地朝着陆玄愔的书房走去。
跨过月洞门,远远的便看到书房的灯亮着,透过那大开的窗,能看到坐在书房里的人的身影。
宁福儿和两名玄甲卫守在书房外。
发现王妃过来,宁福儿吓了一跳,赶紧上前,“王妃,您怎地来了?”
褚映玉的面容陷在黑暗中,叫人看不清楚神色,她的语气听着很柔和,“我有事找王爷。”
宁福儿闻言,没问什么事,亲自迎着她过去,说道:“王爷就在里面,王爷吩咐过,您直接进去就行。”
以前王爷就吩咐过,只要王妃过来,不需要拦她。
褚映玉听出他的言下之意,神色微微一动,朝开着门的书房走进去。
进入书房,她一眼就看到坐在朝南的窗口边的大书案前正在忙碌的陆玄愔。
案上堆着不少公文,还有一些信件、宗卷之类的。
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发现是她时,眼神明显变得柔和,甚至还有些高兴,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朝她走来。
褚映玉站在那里,看着他走来,神色有些木然。
他拉着她微凉的手,将她带到书房里靠墙的长榻坐下,温和地问:“映玉,怎么?”
褚映玉木木地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今日为何要叫苏媃去救傅云姝?
”
陆玄愔没说话,望着她的面容。
然而褚映玉却不再看他,移开了视线,继续说:“你是不是提前知道傅云姝会出事?”
他是怎么知道的?
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还是……他经历过?
褚映玉一颗心提了起来,她知道雍王府的消息很灵通,如果他提前得到消息也没什么。既然如此,那上辈子他为何不让苏媃救下傅云姝?难道是因为上辈子他们两人都没去参加这次的赏花宴吗?
她的思绪又飘回上辈子。
成亲的第一年,两人形同陌路,她避居在王府,他则很少回府,夫妻俩莫说一同去参加什么宴会,就是在府里见面的次数都少。
难道便是因为如此,所以前世时他不救?
在褚映玉努力地分析时,她冰冷的手被人握住。
也不知道是这一路走来夜风太凉,还是她此时情绪不对,手脚发冷,被他温暖的大手一碰,她下意识就要将手抽回去。
然而那只手霸道地握着她,没让她收回。
褚映玉瞪着他那只紧握住自己不放的手,喉咙发干。
然后,她被他抱起来。
他将她抱到那张巨大的书案前,将案上的公文信件随意地往一旁堆过去,然后拿起狼豪笔,在一张白纸写下一行字。
【我梦到的!】
“梦?”她傻傻地抬头,看他的侧脸。
他继续挥豪:【我梦见傅云姝会死在今日的赏花宴,死得极度不光彩……】
傅云姝会死在昌乐公主府的观星楼,死前中了某种秘药,身体在极度的亢奋中,失足从观星楼摔下来。
当场死亡。
后来传出,傅云姝想用下作手段逼九皇子娶她,结果反而害了自己的消息。
褚映玉怔怔地看着白纸上的字,几乎以为自己变成了文盲,不认识上面的字了。
她喃喃地说:“所以,你做了梦,在梦里看到的?”
陆玄愔神色坦然,“嗯,是梦。”
“真的是梦?”
“是。”
…………
陆玄愔担忧地看着她,发现她现在的情况比今儿从昌乐公主府回来路上时,看着还要糟糕。
他放下笔,捧着她的脸,逼着她正视自己。
“映玉!”
褚映玉涣散的瞳孔渐渐地聚焦,看到他面上的焦虑之色,仍是不敢置信,下意识地问:“你还梦到什么?”
“很多。”他说。
“有什么?”
陆玄愔深深地凝望她一眼,再次提笔继续写。
【我梦到你被家人逼着替嫁。】
【我们并未在婚前认识。】
【陆子晏和褚二的事没被人发现。】
【婚礼前一晚,褚二消失,你被家人逼着替嫁给我,他们说你自愿上花轿。】
【我还梦见,你总是坐在窗边等我回来……】
…………
【第二年时,我们终于圆房……】
他写了很多,纸上密密麻麻的字。
褚映玉看到“圆房”两个字时,眼皮不禁跳了跳,发现他的笔戛然而止,催促道:“还有呢?”
陆玄愔丢开笔,“没了。”
“没了?”她像鹦鹉学舌般地重复他的话,看着很傻,仿佛有口疾的那个人是她。
陆玄愔眼里掠过一丝笑意,一本正经地说:“没梦到。”
这些日子,他做的梦又开始断断续续的,并不连惯,每次都在梦到两人圆房后就戛然而止。
褚映玉转头看他时,恰好捕捉到他眼里的笑意。
他很少笑,像这般轻松的笑更是难得一见。
她张了张嘴,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陆玄愔只好又拿起笔,蘸了蘸墨,在另一张空白的纸写下:【去年在安王府,你落水后的当晚。】
去年她落水?
那不正是她重生之时?
褚映玉的瞳孔震颤,愕然地看着他。
她重生的那天晚上,他突然梦到上辈子的事?
他的梦是真的只是一个梦,还是他其实也重生了,那是属于他的记忆在苏醒?
褚映玉嘴唇微颤,用极轻的声音说:“你……会心仪我,是因为你做了梦吗?”
她总算知道,他这辈子为何会喜欢她,若是人一直在做梦,梦到一个人,肯定会有些心思的吧?只是以他的性格,他居然没有将她当成妖邪,找得道高僧来灭了她?
这不太像陆玄愔的性格。
陆玄愔神色一顿,下颌明显紧绷起来。
“不是。”他语气有几分压抑,“不是、因为梦。”
为何会爱上她?
若只是梦,就算夜夜梦到一个女子,他也不会轻易爱上她,只会万分防备。
可他的心欺骗不了自己,每次想到她,心坎间涌起的欢喜都要满溢出来,一颗心都要装不下,心脏为之绞痛,疯狂地催促他,赶紧去到她身边,拥她入怀。
当亲自看到她时,是那样的欣喜,那样的激动,那样的迫不及待,让他难以克制地做出像登徒子般的事,只想碰碰她、亲亲她。
这些根本骗不了人。
人最不能欺骗的就是自己,任他再怎么否定,也没办法否定自己的心。
就好像……
【我们前世已经认识。】他一笔一划,用力写下,【我前世便已爱上你。】
陆玄愔转头看她,开口道:“那是,我们的、前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