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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还没见过远在京师、坐在金銮宝殿中的那位帝王,可来自草原的幼狮已经开始瞧不起他。
厉王在边关,固然能叫人闻风丧胆,但回到关内,他也是龙游浅滩。
他一人再强,也稳不住他们萧家的江山。
还称不上少年的孩童关上了车窗,想到师父一回江南,那些世家大族就迫不及待地宴请他。
当年兰陵萧氏是怎么在前朝混乱中起势,得到风水龙脉相助,振臂一呼就登上高位,如今他们也想复刻。
这其中野心最大的就是王氏,自觉已经有了可以跟萧氏抗衡的实力,借着家主大寿的名义,想要在各处修建七七四十九座高塔。
表面上是为了让王家绵延千世,文华不断,实际上是想囚龙。
高塔如同一根根长钉,将萧家的龙脉死死钉住,组成一道斗转星移大阵。
阵法分内外两层,内阵置于萧家皇陵,等时机一到,阵法一成,就可以真正挪移乾坤,将真龙气运转接到他们王家,让他们王家也能出位真龙天子。
不得不说,他们的野心很大,想得很好。
可就他们王家子弟的水平,他实在难以从其中找出一个好的。
若是王家子弟里真的出了帝王,这些人以后就是宗室,能够封王,地位与他相当。
以草原上最狡猾、最灵巧的两种动物为名的狐鹿王子嗤之以鼻。
他承认厉王那样的强者,而且渴望亲手杀死他。
可是像王腾之流,居然也想有机会跟他平起平坐?
他不承认,他们王庭更不会承认。
与其由这些酒囊饭袋来统治中原,不如由他们草原雄师来统治他们。
至于厉王……
他知道,厉王萧应离眼下也在这座城里。
在旋风般的带着一百人突袭,割下了右贤王的头颅、装在匣子送给了自己的父亲以后,他又带走了被他们征服的那些部族移民。
这样的奇耻大辱,让任何一个王庭子民在见到他的时候,都会想要杀了他。
而眼下就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厉王正愚蠢地脱离了他的队伍,只带着一个累赘跟三两天罡卫就独自进京。
只可惜,乌斜单于的第四子闭了闭眼,忍住了跃跃欲试的杀心,还不到时候。
他这次来只是遵照师父的安排,来解决一下厉王脱离行程出现在济州城、给王家想要打入这根钉子带来的麻烦。
等此间事了,他还是要回使团里,跟二哥一起上京的。
马车里再次响起他的声音,充满可惜地道:“给二哥送信,告诉他再过两天我就回去。”
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应下了,女子却问道:“国师那边可要送信去?”
“不必。”狐鹿抬起大而圆的眼睛,看向她,“我此行什么时候结束,顺利与否,全都在师父的掌握里。他老人家在江南还有事,行踪飘忽不定,你找不到他的。”
城中,回春堂所在的大街上,一辆马车朝着这个方向驶来。
车是许家的车,但驾车的换了另一个青年。
车厢里,一路安静、没有给随自己来的老妇人造成太大压力的厉王感到马车慢下,这才开口道:“我一路上都在想一个问题。”
与他同处在一个空间,一直眼观鼻鼻观心的陈松意听见他的话,抬起了头。
厉王望着她,那双遗传自母亲的桃花眼配上完美的眉骨与斜飞入鬓的眉,即便在这样昏暗的空间里也像在熠熠生辉。
“刚才我邀请老夫人来,原本做好了要耗费口舌的准备,没想到老夫人答应得这么干脆,可否告知原因?”
陈松意也知道,依照自己这个身份所表现出来的性格,方才她确实犹豫得太短、答应得太快。
眼前这年轻的王者是天生的领袖,明明应当已经习惯提出邀请,就会有人为他赴汤蹈火——
边关的将士如此,她第二世的父兄如此,她自然也是如此。
——可他还是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尽管意外,陈松意还是慢慢地说出了自己准备好的说辞:“我看贵人第一眼,就知道贵人身上牵系着天下万民的性命,您要做的事,自然是很重要的。我活到这个岁数,已经没什么可求,既是贵人开口,我就必定会应。”
她的话音落下,回春堂就到了。
而坐在马车里的厉王殿下没有想到会从她口中听到这样一番话。
虽然她的语气是平静的,但其中蕴含的东西之炽烈,却不逊于他麾下天罡卫的赤胆忠心。
他轻轻地眨了一下眼,才从那种被震撼的凝固中脱身出来,觉得道谢在这时候似乎也不合适,于是颔首道:“我明白了——到了。”
第159章
当那位年轻的贵人走进回春堂的时候,温大夫几乎以为自己沉浸医书,忘了时辰。
否则怎么会感觉面前的人才离开不久,就又回来了。
“温大夫!”少掌柜提醒他,然后先迎了上去。
温大夫也放下了医书,来到几人面前。
在少掌柜与这位贵人说话的时候,温大夫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后那位老妇人身上。
因为她跟这对主从的气质看起来太不搭,所以温大夫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察觉到温大夫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陈松意却并不担心他看破自己的伪装易容。
只听厉王殿下同少掌柜说了两句话,然后一行人就朝二楼去。
少掌柜想带路,温大夫却道:“我去吧。”
尽管听这位贵人的话,他这次是请了位有些神异的老夫人来给病人看一看,可作为接管了病人的大夫,秉承负责的心,温大夫也觉得自己应该在场。
少掌柜如释重负:“行,您去吧。”
在贵人面前怪有压力的,他退位让贤。
雨势转小的雨声中,陈松意踏上了楼梯。
中午在回春堂遇到他们的时候,厉王跟温大夫正是从二楼下来。
现在,她终于也有机会一见二楼的病人。
四人一进去,就见到守在里面的两名天罡卫。
两个青年立刻行礼,然后看着殿下带人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见到躺在榻上的人第一眼,陈松意就不由得脚下一顿。
她经历过战事,也经历过围城,见过各种伤势,也见过被疾病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百姓。
可他们当中没有哪一个像榻上躺着的人一样,从里到外都是千疮百孔。
明明正直壮年,身形却消瘦佝偻得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萧应离也停住脚步,对她说道:“这是杨副将。”
榻上,看着像在昏睡的人听见他的声音,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对焦,他找到了厉王,嘴唇艰难地动了动。
陈松意读出了他的唇语,看出他是想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