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第102章 长大后我想成为你

她还记得自己刚来这里的时候，迟夙虽然险些被洪流冲走，但是他却始终没有放弃过自己的生命。

他想要活着，以一种积极向上的姿态活着。

他想要有人能够拯救他，拯救这里的人。

他甚至，想着如果能够被人给带出去，也许，江城就有救了。他不是一个强大的男人，可这个年轻稚嫩的少年，却满目憧憬地看着那些奋斗在抗洪防汛第一线的战士们，恨不能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为保护自己的家园贡献出一份力量。

就是这样的一个积极热血的少年，如今却成了这样颓败的存在。

秦茗在迟夙的眼睛里面，再也找不到生的希望。

不，也并不是这样。在提及杨靖烽将带着所有人突围，离开这个地方的时候，秦茗还是在迟夙的眼里找到了一丁点儿的星光的。

但是，在听到秦茗说会带上所有人之后，他眼底里的星光也渐渐地平静。

“秦医师，如果你走的话，可不可以，把我的尸体烧掉，然后把骨灰洒到江里。”迟夙的声音不远不近地飘来，不说是气若游丝，但也绝对好不到哪里去。“我的爸爸，他就是死在江水里的。如果能够把我的骨灰洒在江水里，我也许，就能够离爸爸更近一点了。从前我一点也不听话，总是惹爸爸生气。再见到爸爸的话，我一定会做一个乖小孩……”

秦茗低下头，眼眶里已经有黑红色的液体渗出来了，那是她的眼泪，是属于半丧尸的，不属于人类的眼泪。

抬手擦脸，木级防护手套的功效就发挥了。只是一抹，脸上那些血渍就被清除干净，半点也没在秦茗的脸上留下。

“你还想活吗？迟夙。”

秦茗蹲下~身子，直视着迟夙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将这话问出口。

这是一条生命，无论是吴森的贪婪漠视，还是迟夙自己的绝望放弃，都无法成为迟夙放弃生命的理由。

自主选择性死亡的唯一理由，只能是，不想活了。

可是，这是迟夙。一个十多岁的少年。

秦茗的问题，像是一把小锤，锤在了迟夙的心上。

这些天以来，他一直封闭着自己，将自己所有的怨恨，痛苦，不甘心，都一点一点地掩盖起来。大家看到的迟夙，都是了无生趣，心存死志的。仿佛，下一秒，这个年轻的男孩，就会像是秋天的花朵一般，消亡殆尽。花瓣飘落之后，连一缕沉香都不会遗漏在这人世之间。

可迟夙自己的内心呢？

他是唯一一个了解自己内心的人。那些掩藏在生无可恋郁郁寡欢背后的，是一声声的“不！”

不！他不想再生病了！

不！他不想作为小小的药物！

不！他不想就这样毫无选择的死去！

秦茗的这一声质问，几乎打碎了迟夙所有的心防。所有的强作镇定，所有的满不在乎，所有的无所谓，都在秦茗这一声质问之中，被击得粉碎！

他是迟夙，那个即便是被洪流拉扯得手指骨折断好几根，肋骨也被撞断了，但是却始终不肯放手，强撑着自救的迟夙。

他不是任何人的药。更不会做为了让别人活下去，所以自己就心甘情愿去死的事情。

迟夙自知，自己没有那么伟大。

他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少年，他也会怕疼，怕苦，怕累，怕死。

梦里面，那个站在堤坝之上，跟随大家一起抗洪抢险的伟岸的男人，那个在丧尸到达的时候，安抚了那些躁动不安的丧尸，拯救下许许多多同胞的男人，就像是一座丰碑，立在了他的心里面。

父亲，这样一个不可跨越的伟大的词，在迟夙的心里面，真真正正地隔出了一道天堑。

那是他和父亲之间的差距。从前和父亲争吵的那些时光，仿佛都在记忆里面一点点的泛黄。而那些被遗忘了的过往，却在父亲去世之后的日子里，一点点地变得清晰起来。

他努力地，做一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孩子。生长发育期的孩子有多拍容易饿呢，迟夙不知道别人，但是他知道自己。每次分到一小碗粥或者菜汤，他都会连带着碗底也一点点地舔~舐干净。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饿。在周围找吃的，成了迟夙常做的一件事情。

他尽可能地，模仿着父亲从前的一言一行，努力将自己活成那样的人。

父亲对吴叔对小小的照顾，迟夙从前不是不嫉妒的。但是吴叔是父亲的挚友，小小更是吴叔和父亲最疼爱的表妹的孩子。

这样的吴叔和小小，迟夙又怎么说得出拒绝的话呢？

从上一次在雨中拉起拖拽着杨靖烽和两个孩子的秦茗之后，迟夙就染上了风寒。这些天，吴叔时不时过来哀求一声，告知迟夙要怎么才能救小小。

看着吴叔那张越来越憔悴的脸，以及小小在睡梦之中也依旧痛苦得眉头紧皱的模样，迟夙说不出拒绝。

父亲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吴叔和小小，是他的责任。如今父亲不在了，一心一意将自己活成和父亲一样的存在的迟夙，就承担起了照顾吴叔和小小的责任。

“只要有人能够接受一下感染，我的小小就得救了啊……如果有个人，真的病得快要死了，只要接受一下感染，就能够拯救我的女儿了啊……”

吴叔有的时候，会在床边这样绝望地念叨。

迟夙其实知道他是念给自己听的。可是他又能怎样呢？自己的身体是越来越糟糕了，如果真的像是吴叔说的那样，自己将死之前还能救下小小，那么，即便是被感染，也无所谓了的吧……

可是，自己真的没有怨恨么，真的就甘心作为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没办法选择的人么？

不得不死亡，和不得不被死亡，如果可以，迟夙当然希望这决定权掌握在自己的手上。

秦茗拎着这已经枯瘦得难见人形的少年，看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由颓败而变得生动起来，却也只是一分钟的事情罢了。

她扬了扬嘴角，微微一笑，“那好，告诉那个老畜生，要死他自己去死！别把你不当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