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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奇迹般地存活了下来,并且一日比一日健康。
我卧床数月,宇文泰每日陪在身边,悉心照拂。
宇文泰对这个新生的孩子又爱又恨,又无比感动于他的失而复得。他觉得这孩子大难不死定是天意,将来必也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左思右想,几日查阅典籍,最后给他取名叫邕。
愿他肃邕永享。
心里还是疼爱他的。
这日下午,仲秋的艳阳高照,晒得屋里屋外都暖融融的。我也觉得精神极好,便让乳母将刚睡醒的邕儿抱来。
刚将邕儿抱进来,毓儿便牵着觉儿来了。
进来之后说:“我带觉儿来看看阿奴。”
两个孩子好奇地趴在床边看着襁褓中粉嘟嘟的婴孩,此时正睁着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地看着两个阿兄。
毓儿伸手轻轻戳了戳邕儿的脸,立刻又缩了回来,笑嘻嘻地对觉儿说:“好软,真好玩。”
觉儿抬起头奶声奶气地问:“阿奴什么时候才能同我和阿干一起玩?”
我笑着说:“等到阿奴会说话走路了,你们就能带着他一块儿玩了。”
觉儿不满意我的回答,撅着嘴说:“那要等到什么时候?我现在就想带他骑马去。”
我问他:“你的小马兄弟可有名字了?”
毓儿听了笑起来,说:“阿母还问名字呢,你都不知道觉儿都起了些什么名字。”
我一听有了兴趣:“都起了些什么名字?”
毓儿捂着嘴笑了一会儿,说:“先是叫他乌云,黑云。我说那明明就是匹白马。觉儿还不高兴呢。”
我也忍俊不禁。也不知孩子的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怎么竟想得出这么怪的名字。
觉儿却不以为然,摇头晃脑地说:“白马就要叫白云吗?我偏觉得黑云有趣。阿干却说我不像话。”
从小就一副恣意妄为的被宠坏的模样。
这时宇文泰走了进来,一看孩子们都在,笑眯眯地说:“怎么今日都在阿母这里?”
觉儿听到他的声音,欢喜地回过身扑到他身上:“阿父回来啦!”
宇文泰一把将他抱起来,又伸手摸了摸毓儿的头,说:“都来陪阿奴玩吗?”
毓儿说:“我们在跟阿母说觉儿给他的白马起名叫黑云的事呢。”
宇文泰一听失笑,看着觉儿装模作样板起脸说:“鬼东西,书没见你好好读,心思全花在这上头。”
觉儿却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阿父和阿母都没有想过吗?黑的为什么是黑的?难道不是因为人们都称这种颜色为黑色吗?若是一开始我们就把黑色称为白色,那黑色不就变成白色了?我说那是黑云,是因为我认为那种颜色就是黑色,而你们以为的黑色,我却认为它是白色。”
宇文泰的表情在那一刹那间有一点发愣。我也十分诧异,小小年纪,怎么竟想出这样的问题来?
他随即笑道:“还会诡辩了?!看来觉儿以后要做个著书立说的人。好啊。立学派,收学生。”将他放下,对毓儿说:“你们哥俩想不想随阿父去军中待一段时间?”
我有些失色。他疯了,孩子还这么小,就要带他们上阵打仗?
还未开口,宇文泰悄悄将我的手抓在手里,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觉儿懵懵懂懂:“军中是什么地方?”
宇文泰还未发话,毓儿抢先说:“军中就是将军和士兵们呆的地方。有好多的兵器、铠甲和战马。”
觉儿一听有了兴趣,拍手笑道:“好啊,我要跟阿父一起去军中。”
宇文泰满意地一笑,对毓儿说:“好,我来安排。你们哥俩先出去玩吧,我有话同你们阿母说。”
他在床沿坐下,伸手逗弄着正睁着乌溜溜的双眼看着他的邕儿,一边对我说:“我已定了十月在栎阳阅兵,想将两个孩子一起带去。”
听他说是阅兵不是打仗,我才稍稍安心。却又有些不满:“孩子还这么小,干什么带他们去那种杀气腾腾的地方?”
他笑道:“两个孩子都从小养在宅院里,没见过那样的阵仗。没见识也就没胆气,没魄力。就算书读得再好,以后怎么继承我的事业?一班开府都是早年就跟随我的,自然对我忠心不二。可是若以后孩子继承了,我却担心压不住那一班老将。都是出生入死身经百战的,谁愿意听个没见过世面的娃娃的?还是早些让他们出去见见世面,历练历练。”
他自己才三十六岁,却已经在为孩子安排筹划。
说的不无道理。他下面统领的大多是武川出来的鲜卑人和胡化的汉人,都经历过六镇起义的风暴,都是从时代变幻的腥风血雨中闯出来的人,宇文泰起于他们中间,多年来将他们拉在手下多方制衡不知费了多少心力,自然知道他们难以对付。
见我默然,他笑着说:“若是那时候你身子还可以,就同我们一起去。我也好几年没带着你在军中了。”
我忍不住笑:“自古以来哪有一个将军像你这样,拖家带口地去打仗的?”
他含笑默默看我良久,直看得我心里发虚,低下头问:“你看什么?”
他一笑:“没什么。只是好些日子没见你这么开心了。我的明音果然是不能困囿于宅院里的。”他抬头环视了一圈这日间都有些暗沉沉的屋子,“这院子太深太死寂了,将你的活气都吸走了似的。我不爱你困在这里头。”
他懂得我心中对这个世界所有的要求。
我看着邕儿那张熟睡的脸,轻轻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要不行了。我想见的人竟然是你。”
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会在那个时候想见的是他,而不是……?
他听了,苦笑一声:“你呀……”没有再说下去,只将温和的目光也放在邕儿的身上,轻轻说:“你看,邕儿长得像我。三个孩子里,他最像我。”
他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他总将我看得太明白。在他的眼睛里,我总无所遁形。
但我又了解他多少?
到底觉得对他三分亏欠——我竟对谁都亏欠了。
白他一眼,说:“还这么小,怎么就看出来像你了?我倒觉得如今毓儿最像你。那双眼同你简直一模一样。”
他憨憨一笑,说:“毓儿毕竟十多岁,已经长开了。碧儿去后他一心用功读书,性格沉闷了些,但是于诗文上却颇有精进。前日考他中庸,竟也能对答如流。我如今只盼他们兄弟友爱,将来他能扶助觉儿。”
说到了这里,我也忍不住说出了自己的疑惑:“其实鲜卑人一向不看重嫡庶之分,自古也都是立长为嗣。既然毓儿是长子,如今也即将长成,人品学识都好,为什么不立他为嗣呢?只怕将来毓儿心里也会有想法,觉得你偏心。”
他将目光从邕儿身上移到我身上,目光变得深不可测,嘴角也带上了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问:“原因不少。你真想知道?”
我有些怵他这样的眼神,悻悻道:“要是涉及什么军国机密,就不必同我说了。”
他噗嗤一笑,伸手一捏我的鼻子:“瞧这小女儿之态。如今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怎么还同从前似的。”
被他这样说,不免有些赧然。便假嗔着扭过脸去不理他。
他笑了一会儿,说:“有些事说给你听,怕你会胡思乱想。总之你早晚会知道的,不急在这一时。”
他确是不想说。我便不再追问了。只隐约觉得,这理由其实很私人,同家国都无关。
到了十月,我将邕儿留给眉生照顾,便带着毓儿和觉儿,一起跟着宇文泰出发去栎阳了。
彼时天气渐渐寒凉,由于宇文泰坚持让两个孩子穿特意为他们量身定制的两裆铠,因此只能为他们在里面穿上厚厚的棉衣。
毓儿毕竟已经十一岁,哪怕是觉得有些冷,倒也咬着牙忍着,一声不吭。而刚刚才五岁的觉儿就耐不住寒了,刚到栎阳的第一日就开始哭闹。
讨厌军营的帐篷,讨厌外面吵吵嚷嚷的士兵,讨厌顿顿都吃白水煮的食物和干巴巴的馒头。
一直撒娇爬在我的身上,眼泪汪汪地求我说:“家家,我们回家吧。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我无奈地哄着他:“我们来这儿又不是玩的。你出来之前是怎么答应阿父的?”
他气闷地噘着小嘴:“可是眉生也不来,灵心也不来。晚上睡觉都没人陪着……”大概越说越觉得委屈,眼泪都涌出来。
我一听就失笑了。灵心是专门照顾他起居的小侍女,刚满十岁的小丫头,倒是对他尽心尽力,连晚上睡觉都是睡在他的床边。故而一刻都离不得。
也许,宇文泰正是不愿他自小就迷恋于某一个女子的照拂,才故意没有将灵心带来。
正在给他擦眼泪,宇文泰带着毓儿进来了。
毓儿倒是喜欢这里,一身合身的两裆铠穿在身上神采熠熠,连腰间的佩剑都是按照他的身长新打造的。平日里总是看他埋头苦读的样子,此时一见他戎装打扮,又是另一番俊俏风姿了。
想来宇文泰十来岁时,也是这番光景。
眼看也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