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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陵洵只好命人去攻打沙盘中的“斩风关”,也是奇怪了,吴青布下的石阵看上去稀松平常,似乎处处有漏洞,可是按着奇门遁甲之术排布的石子,居然可以彼此照拂呼应,其中一个倒下去,立时又会有另一个补上,一旦企图强行闯入,便会被石阵牢牢困住,逃脱不得。
就连陵洵也觉得那石阵十分高妙,更别说对阵法之道一窍不通的普通人。
吴青见自己的石阵牢不可破,不由露出得意之色,直至那在沙盘上模拟攻城之人别无他法,再也想不出别的破解之术,才对穆九道:“看来穆先生的确是无法破开我这石阵。”
钟离山道:“你的石阵无法被攻破,穆先生的法阵也不能被攻破,这算是打了个平手吧?”
“大当家的,这样判断可未免有失公允。虽然明面上石阵与法阵不相上下,可是我的石阵只要建成,便可一劳永逸,而穆先生的法阵,则需要每月由他加固。这样看来,岂不是我的法阵要胜上一筹?”
一些阵法书院的学生正要反驳,穆九却对吴青拱手道:“这次是穆九输了,愿将铜柱撤换,为石阵让位。”
“穆先生,你本不必如此……”钟离山还想说话,却被穆九打断。
“钟离将军,吴大人所言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与主公毕竟只是客居于清平山,不可长期滞留,一旦我离开,山中并没有其他能够支持此阵的阵法师,这里的护城阵就不能用了,若是以吴大人的石阵取代,则更为妥帖。”
事已至此,便无需再踌躇,斩风关处终是换上了吴青的巨石阵,近百块两三人高的巨石屹立于斩风关关口,远远看去犹如神兵天降,石阵的内部机关完全由吴青亲自督造,最终的机关开关所在,除了吴青和钟离山,谁也不曾知道。
陵洵心里却始终放不下对吴青的怀疑,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去找钟离山,将对吴青的种种怀疑说出。
“虽然我知道钟离大哥与吴二当家感情一向很好,有些话我本不该说,可是当年大哥困于京中,吴二当家并没有依照计划派出援手来营救。若不是大哥碰巧与我撞上,也许早已成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陵洵说着,便将曾派人暗中搜罗的证据拿出,放到钟离山面前,有那么一刻,他突然想到岳清将穆九可疑的证据交给自己时的情景,不由觉得,这画面竟是惊人的相似。
钟离山坐在烛火边,那一豆火光摇曳,晃得他脸半明半暗,他不说话,也不去看陵洵交给他的那些证据,只是静坐着,也看不出情绪。
“还有,我曾怀疑钟离大哥前些日子犯的头疼病也是人为所致。”陵洵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本簿册,“这是我从厨房和采买处找来的账簿,上面记载了校尉以上级别的人每天饮食花费,我发现钟离大哥自从不再饮酒,便经常服用吴二当家送来的醒酒药膳,也就是从那段时间开始,钟离大哥经常觉得头疼难忍……”
“好了,无歌,你不用说了。”钟离山忽然打断陵洵。
陵洵看了看钟离山,只好闭口不言。
钟离山扶着额头,闭上眼长叹一声,才道:“你还记得不久之前,我是如何向你提出对穆先生的怀疑?你当时又是如何回答我的?”
陵洵沉默,他那时刚知道穆九与恩公为同一人,两人是五行相配的阵法师,自然容不得别人说穆九半个不字。
“其实我对吴青也是一样的,尽管别人怀疑他,可只要我信他就好了。这种感情旁人无法明白,就算天底下的人都想要我死,也唯有他不会。这些事以后不必再提了。”
陵洵见钟离山态度如此坚定,便不好再说什么,唯有告辞离开,只是心中却在想,他当初那么信任穆九,最后不也证明是自己错了么。
但愿钟离山比他眼光好点,不要被情感蒙蔽。
待吴青的巨石阵落成,又是一个多月过去,在这期间,陵洵曾向钟离山建议,不如趁清平山已经积蓄了一点力量,来个先下手为强,出兵援助汉中,以免陈冰攻下汉中后直接将战火燃上清平山。
可是这个想法一经提出,便遭到以吴青为首的一干清平山老人强烈反对。许多人认为,既然清平山终须与陈冰一战,为何不以逸待劳,熬个三五月,等着汉中城破,凉州兵与汉中兵两败俱伤,再出师来个渔翁得利。
最终这提议也便不了了之,可是陵洵不知道为什么,常常站立于清平山西麓栈道,向汉中方向遥望,心底生出隐隐不安。
这一日,陵洵又站在栈道上,只向斩风关巨石阵看去,蹙眉静立良久。
山中本就清凉,即便是三伏天,也要比外面凉爽些,更何况如今已经进了九月底,晚上还是有点冷。
站岗的士兵换了一个又一个,不时有人上前询问,风爷是否有什么事要交代,陵洵却只是摇头让他们离去,说自己只是深夜无眠,在这里随便走一走。
到底为什么心事重重,无法安眠?
恐怕陵洵自己也说不清,或许是因为那渐行渐近的婚期,让他不知以何种态度对待穆九,又或许是担心汉中生变,清平山短暂的平静安逸被打破,更或许,是因为再有一个时辰,过了子夜,便是他真正的生辰。
当初为了掩藏身份,他除了改名换姓,连生辰八字也一并更改,活了十九年,自从经营起锦绣楼,他每年生日都是大操大办,邀请一票狐朋狗友,真正的生辰却只有自己度过,悄悄给故去的父母亲人磕个头,便算了事,连碗长寿面都不敢吃。
平时倒也没什么,可是今年恰好是他二十岁生辰。
弱冠之年,然而他上无长辈加冠,下无兄弟引入太庙,不得祭拜祖宗,不得祭告天地,难免心生萧索。心中荒凉,便更觉身体寒冷,山风拂过,陵洵忽然打了个寒战。
便在这时,有人将一件斗篷在他身后披上。
陵洵无需回头,也知道这人是谁,只因这是世上唯一能让他有所感应的人。
“你怎么来了?”陵洵淡淡地问,也不转身去看。
“我来陪主公。”穆九回答得也坦荡。
“陪我做什么?”
“陪主公庆生。”
陵洵身形微顿,终于回过头看向穆九,点点头对自己说:“是了,你应该是知道我真正生辰的。”
穆九这时走上前,陵洵才发现他手中竟然提着一个食盒,他将食盒放在栈道内侧,便又退后,在稍远的位置站定。
陵洵忍不住嗅了嗅鼻子,“那是什么?”
“寿面。”
陵洵心中微动,竟觉得冷冰冰的身体暖了起来,然而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不咸不淡道:“还有一个时辰,你这寿面准备得未免太早,恐怕时间到了,面也就凉了。”
穆九不置可否,只是看着陵洵淡淡地笑。
陵洵觉得别扭,转身欲走,“好了,我要回去了,你的心意我领了。”
“主公这便回去,该如何行冠礼?”
陵洵停下脚步,“你这是何意?”
穆九这才缓缓上前,自宽袖中取出一只木匣,递给陵洵。陵洵狐疑地接过,打开之后竟发现里面躺着一根成色极好的白玉簪。
“此乃将军遗物,为历代镇南世子行冠礼时所用。”
陵洵拿着木匣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低头盯着玉簪,眼中酸涩,啪的一声将木匣关上,哽咽道:“所以这又有什么意思?人都没了,只留下一个物件,以为我会感激你吗!若不是你父亲……”
“当年要害将军的人很多,贪狼王廷,朝中权贵,甚至是皇帝本人,我父亲也只是其中一枚棋子而已。”
“所以你觉得你父亲是无辜的?”
穆九拂开衣摆在陵洵面前跪下,却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他并非无辜,而我也并非有罪。我是主公仇人之子,所以我也只能是仇人?我又何其无辜?”
这正是陵洵无法面对自己的问题,穆九的父亲害死他满门,可是这又与穆九何关?但若是让他完全心无芥蒂地与他相处,他又做不到。
“你起来吧,我并不怨你。”
穆九起身,沉默片刻,又对陵洵道:“我知主公心结难解,因而今日前来,一是为将玉簪奉还原主,二是为辞别。”
陵洵心中猛地一抽,“辞别?你要去哪里?”
“既然主公每次看到我便会激起心中隐痛,莫说婚事,即便只是维持主臣关系,想必也十分艰难。我想既然这样,不如就此各奔东西,永不复见。”
陵洵瞪着穆九,见他不似作假,忽然将心一横,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也好,那你就走吧!不送!”
站了许久,他知道那人还在那里,心里的火气未免消解了几分,用余光偷偷往后瞥,喝问道:“你怎么还不走?”
“既然要走,你我以后便不再是主臣,看在我曾为你启蒙,也可算是半个老师。”
“要走就走,你唠叨这些屁话作甚!”陵洵忍不下去,连粗话都爆出来,转身对穆九怒目而视,却见穆九正深深凝视着他。
“少期,明日你便成人,我想为你加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