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海郡城,梁王府。
三千甲士披坚执锐,屹立在雨夜当中,上到郡府兵统领刘宽,下到三千甲士里的校尉,百夫长,所有人都在那个高坐在龙鳞马上的男人拔刀之后,锵然拔刀。
军刀出鞘,铿锵声连成一片,震人心魄。
狂刀贺良浑身都被雨水淋湿,体型硕大的狂刀消愁被他单手持握,拖在地上,凌厉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在西城涌现的腐朽身影。
死尸过境,风雨凄厉!
南城方向乍起的金光撕裂黑暗,也撕裂了暗夜里的人心。
白日里天雷过境,将郡城南方劈成一片废墟。
郡城人心惶惶,很多人都说,那是老天爷怒了。
王道不显,天自罚之。
如今大周天子年迈昏庸,朝纲紊乱,乃至于大周贤相唐士奇都要晚节不保。如此乱象,老天爷怎么能继续看下去?
“所以老天爷雷劈大周祖庭,是要警示王上,励精图治啊!”
城内谣言四起,所以他们本就无心睡眠。
如今南城金光一起,城中那些被金光照耀的窗户被纷纷推开,人们争相去看那神圣异象。
“老天爷……那是什么?!”有人凄厉的吼叫划破冰冷的雨幕。
他们不是被南城的佛门法相震撼,而是被城里不知从哪里涌现尸潮给吓破了胆!
西城到处都是死尸,行走的死尸!
腐烂的恶臭,即便是大雨也无法冲洗。
恶臭盈满西城,那些目睹恐怖降临的人们面色惨白,呆若木鸡,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直吓得两腿哆嗦,筛糠似的。
可也有人发出凄厉的叫声,被那恐怖的景象吓得失去理智,只觉末日降临,乾坤逆转,阴阳倒置。
可潮水般的死尸过境,对那些活着的人似乎提不起任何兴趣,只身形僵硬,沉默地奔赴同一个方向而去。
方向的终点,正是梁王府!
“这么多死尸?”魔神殿少主龙骧推开窗户,死人的恶臭扑面而来,差点让他窒息。
阁楼下方的长街,阴森的死人军团排成一条腐朽的黑龙,静默地奔赴那方,只让人看得头皮发麻。
“老夫听说,当年国战的时候,这陇海郡城西边,有一处乱葬岗,那些战死来不及掩埋的尸体,全都堆在了那里。”严允语气沉重,说道,“莫不是,那位把乱葬岗里的死尸全都唤醒了?”
龙骧闻言,定睛一看,果然在死尸密密麻麻的行进队伍里看见了有些尸体身上,的确挂着破旧不堪的战甲,若非严允提醒,真就分辨不出。
那些腐朽的战甲和死尸破败的躯体几乎融合在一起,被雨水冲刷之后,更是让人看得恶心反胃。
“早就听说当年的虎牢关大战,有二十万亡者驰骋关外,杀得河阳军全军覆没,河阳侯慕随风也因此战死。”龙骧说道,脸色有种扭曲的兴奋,“今日得见恐怖,果然令人震撼!”
“少主,这些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死人,怕是目的在于梁王府。”严允眯着眼睛,说道,“今夜的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了。如今少主也亲眼见识了这恐怖,不知?”
魔神殿少主龙骧抬头,看向金光冲天而起的南城,咧嘴笑道:“严老,你难道对那个制造恐怖的那位,不感兴趣吗?如此人物,如若和我魔神殿同气连枝,咱们又何愁不能颠覆云海仙门和稷下学宫在北境的统御?”
此话一出,那面目和善的老者顿时愣住。
“少主,此举恐怕不妥。”严允劝道,“能制造如此恐怖之人,想来必定是个危险至极的人物。贸然接触,恐怕会有后顾之忧。况且此人现身陇海郡城,佛门的人立刻就跟着现身,老夫想来,别是那几个老东西在算计那位。少主贵为我魔神殿的砥柱,万不可以身犯险!”
“只是看一眼,无事。”龙骧皱眉,语气有些不高兴。
严允想要再劝,可龙骧心意已决,哪里能听得进他的话?老者只能喟叹一声,心里暗道,万一真有闪失,只能豁出这条老命,保全龙骧了。
西城一望无际的死尸军团越过长街,静默地走向梁王府。
行经之处,腐水混合雨水,在长街中留下乌七八黑的积液,恶臭难闻。
尸毒正在无声地将西城吞噬。
此战之后,即便有人生还,这已经侵入西城各个角落的尸毒,恐怕也要引发一场大瘟疫!
届时,必定是哀鸿遍地,生机断绝。
雨夜生张的暴力,静静屈伸。
死尸军团的先行部队,已经出现在镇守梁王府那三千精锐的视线当中。
贺良拖刀高居龙鳞马上,身后那三千甲士在看到长街尽头涌现的死尸之后,无一不面露惊恐。
可前有贺良,后有孤城,这三千精锐愣是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只随着那马上的将领拔刀,似乎那铿锵的军刀出鞘声,能缓解他们心中无尽的恐惧。
死人。
满眼都是死人。
那些死人腐朽得令人作呕,可他们还是爬出了乱葬岗,被一股无名的运势支配,奔赴战场。
贺良眼看那些死尸出现在视线当中之后,微微愣了一下,然后开始冲锋。
密密麻麻的死人跑了起来,前呼后拥,一时间腐朽的恶臭仿佛一只漆黑的巨兽,面对三千精锐甲士,发出了一声令人窒息的咆哮!
无声的冲锋!
死人狂奔,有腐烂到极致的尸体跑着跑着,肢体自行分解,被那股黑色的浪潮覆盖,踩成流脓似的泥土,与大地融为一体。
贺良胯下的龙鳞马喷出两道白汽,硕大的马蹄不安地敲打地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这位镇西将军的左膀右臂,终于说话了。
“列位将士,我贺良当年追随将军镇守北境长城十年!”贺良神色狰狞,喝道,“北境长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北境四大关的尊严!是穷凶极恶的苦寒之地,是徒刑流放之所,是肩负整个北境存亡的天堑!”
众人听着。
秋雨凄厉,死人冲锋,每个人都死死地握住手中的刀剑,因为那即将是他们赖以存活的杀器。
“北境长城之外,便是极北蛮族!北境长城,守护的不仅是大周国运,更是整个北境的气运!”贺良说道,“长城镇边十年,将军征伐蛮族大小战役上百次。每一次战场冲锋陷阵,将军都会说一句话。今天,本将便把这句话说予你们听!”
贺良高声怒吼,双目神光四溢,“本将若是冲锋,你们跟上!本将若是后退,你们便砍了本将的脑袋!本将若是战死,你们为本将复仇!全军听令,随本将冲锋!!”
贺良一马当先,拖刀狂奔,冲向亡者军团。
那一声号令,激得三千甲士热血沸腾,一时间群情激奋,喊杀声直冲云霄!
“杀!”
“杀!!”
“杀!!!”
两波潮水相对而去,惨烈的巷战顷刻爆发!
贺良纵马拖刀,狂刀消愁被那个威武的男人横扫而出,刀气纵横而出,像是一道凝实的月光,一个照面,将那涌来的私人军团斩灭数百。
一将当先,贺良一人一马一刀,如入无人之境,只把那死人大军杀得七零八落,冗长的长街两旁,阁楼建筑被纵横奔涌的刀气斩得千疮百孔。
秋雨不停,死人沉默地发起冲锋,一波接着一波,不知疲倦。
三千甲士跟着贺良拉开阻击战线,一时间竟然将数倍于他们兵力的亡者军团杀得寸步难行。
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死人,毕竟已经死去七十余年,饶是新坟里被唤醒的尸体,在贺良的狂刀之下,也不堪一击。
一时间局势呈一边倒之势,活人这方摧枯拉朽,势不可挡,而亡者那方却是节节败退,被杀得遍地残肢断体。
“这些死人也不过如此!”拼杀起来,三千甲士只觉得那些看起来恐怖无比的死人,砍将起来简直比砍柴还要简单,不由地狞笑起来,“弟兄们,冲!!”
“杀!!——”
前方战局白热化,后方,白泽他们也已经冲出梁王府破烂的围墙,目睹了活人与死人之间的杀伐。
陈平、裴果果、陈情、王瀚、空空,皆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恐怖的景象,腐烂的尸体潮水一般扑向这里,仿佛杀不尽,斩不绝。
这些人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惊惧之色。
尤其是悬空寺的小和尚空空,更是被眼前那诡谲的景象吓得面如土色,双手合十,佛号念个不停。
可所有人里,唯有白泽脸色狰狞阴沉。
两年前虎牢关一战,二十万亡者大军在历天行和先轸的操纵下,屡次攻破虎牢关的画面,仿佛就在眼前。
那些战死城关之下的人们,慕随风、沈默君、虎牢关镇关将士、河阳城驰援的骑兵,那些死人的脸,在白泽脑海里飞速闪过。
是他!!
白泽猛然抬头,看向金光冲天而起的南城。
历天行再大的能耐,也没有复活先轸,统御二十万亡者进攻虎牢关的能力!那一战之后,白泽苦思冥想,认定了那恐怖景象的缔造者,绝对和当时历天行手腕上的那一串诡异念珠有关系!
而且谢玄与历天行的决战,最后现身的那个神秘黑袍,力斩历天行的臂膀,将那串诡异念珠夺走。
如今城里再度出现死人军团,白泽当即便想到当年在虎牢关现身的那道黑袍。
谢玄出城追杀黑袍,就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
如今如若果真是那道黑袍,那么谢玄呢?
白泽一瞬间只觉脑海一阵眩晕,险些直接栽倒在地上。
“小师弟!”裴果果第一个发现白泽的异状,焦急出声。
“不,不会的,不会的!”白泽神色痛苦,一想到谢玄很有可能已经被杀,登时气血翻涌,忍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白泽!”
这下不仅是裴果果,周围的人尽皆慌张起来。
可白泽充耳不闻,死人大军有如潮水一般绵绵不绝。死灵的气息刺激魙狱发出高亢的剑鸣。
白泽一言不发,直接施展影遁,整个人直接没入黑暗当中,在众人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众人大吃一惊,还未做出反应,只见前方战局,突然出了变故!
浩荡的死人军团里,出现了一支诡异的队伍。
那支队伍只有十二个死人。
那十二个死人的体型,明显比其余死人健壮许多。
他们四人一组,在阴森的洪流里,肩抗三具崭新的棺材,沉默地走向战局中心。
满天秋雨打落在那三具漆黑的棺材上,溅起冰冷的水花。
雨夜抬棺。
目睹这一幕的众人,内心都滋生出令人浑身发冷的惊惧。
诡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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