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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的百日很快就到了。
那天,一家人吃了早饭后,履霜第一个站起了身,催着窦宪带孩子早点去窦府。
窦武有点诧异,“怎么,娘,你不去吗?”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去的话,是以什么身份呢?表姑?摇着头说,“娘不去了,你好好地跟着爹。”
窦武有些急,挣开了父亲的手,来找母亲,“你去!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
她没办法,只得看了眼窦宪。
他走过来道,“娘身体不好,要在这里养着,今天暂时不能去了。”
“我不管。”窦武着急地说,“娘不去,那我和妹妹还去做什么。”
履霜心里感动,摸着他的头脸说,“不要紧的,你好好地去。娘虽然看不见,但知道了也很开心的。”
好说歹说的,终于把他劝了出去。
到了窦府,早已经有大臣们候着了。见他们父子三人过来,纷纷道,“参见侯爷、小公子、翁主。”
窦武悄悄地问,“爹,怎么他们来的比咱们还早?还没到中午呢。”
窦宪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他们知道你妹妹好看啊,所以都想早点来看看她。”
窦武听的笑,“那他们又没有见过石榴,怎么会知道她好看?不过石榴真是越长越可爱了。”
父子两人正说着话,忽然横斜里冲出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窦宪眼尖,一眼看到寒光闪烁,忙把手里的石榴塞给了窦武,急声说“快走!”自己上前去抵挡。
但自己家里,他觉得安全,没有佩剑。赤手空拳,很快就抵抗不了了,手臂上挨了好几下。那人又追的狠。
多亏窦武机灵,四下找着,拿过一个空的烛台,扔给窦宪,“爹,你接着!”
窦宪反手把尖的那一面朝着刺客,对着他的手臂往下刺。
但对方刚才听窦武出声喊爹,眼看那是个孩子,手上又有另一个婴儿,自觉比窦宪好对付,竟硬生生地挨了一记,随即忍痛将衣袖挣脱,举剑去杀窦武。
他吓坏了,完全反应不过来。只知道把身体团成一团,将石榴死死地抱在怀里护着。
还好窦宪反应迅速,飞快地踢向那个人的后背。那人背后空门大暴,没有防备,一下子被踹倒在地,手里的剑没握稳,掉在了地上。
“快拿剑,阿武!”窦宪急喝。
窦武不敢迟疑,立刻抢上去捡剑,握在手里,狠狠地往那个人心口处一刺。
正中要害。那人仰在地上,吐出了一大口血。
窦宪这时候看清了他的面容。那邋遢的刺客,居然是他的妹婿周荣。几步上前去,拨开了儿子,向地上问,“周荣?”
他往外呕着血,说,“是我...是我...”
方才打斗的动静大,很快聚集了一大群来看热闹的臣子们。如今又见那刺客仰在地上,露出了真容,更觉不可思议,窃窃私语着,“居然是妹婿...””“什么妹婿...妹妹都没了。”“咦?怎么说?”“嘘,回去再讲...”
周荣眼见着众人环伺,忍着痛楚,大声地说,“佞臣窦宪,杀戮妃嫔、大臣、堂妹数人!我周荣,今日纵死,也快意大争过,无所遗憾!”哈哈大笑,勉力半撑着起来,拿过了剑,就往脖颈处抹去。
窦宪来不及阻止,已经看到他头颅落地。甚至他来不及遮住儿子的眼睛,鲜血就那么喷溅到了窦武的衣服上。
周围的窃窃私语也更大声了,石榴一来害怕吵闹声,二来被哥哥紧紧抱着,闷的透不过气,忽然大哭了起来。
而窦宪,在这些吵闹的声音的浪潮里,几乎觉得无措。过了好一会儿,才咬着牙让窦顺去推了看热闹的人都走。
好好的百日宴上见了血,接上去的宴席,谁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一直到门口有人来报,琅琊王来访。
窦宪皱着眉,“他怎么来了?不是还在路上吗?”
窦顺在旁惴惴地说,“已到京师了。并且说是一回了京城,立刻就来贺翁主百日的。”
窦宪直觉有问题,打算拒绝。但眼见那些大臣们竖着耳朵,都在等他的反应,也只得咬咬牙说,“好吧,你去请他进来。”深深地看了窦顺一眼。
窦顺明白,那是要加强防备、仔细搜查琅琊王一行人的意思。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很快有浑厚爽朗的笑声传了过来。
窦宪站起身,去门口迎,“舅舅。”
这才发现,除了琅琊王,涅阳大长公主跟着也来了。他淡淡地道,“瑾姨。”
和过去几年相比,她老了很多,也沉默了很多。听他叫人,眼睫跳了一下,没有吱声。
琅琊王却比她从容许多。自顾自地坐下了,“孩子呢?抱来舅舅看看。”
窦宪不软不硬地说,“舅舅招呼也不打就过来,实在来的不是时候,孩子刚才被抱着转了一圈,现下已经累了,被乳娘抱回去喂奶了。”
琅琊王哈哈大笑,“未必是舅舅来的不是时候吧,嗯?”
窦宪听他这么说,已知他听说了周荣一事,没有回答,冷冷地看着他。
琅琊王也不在意,又道,“那孩子的母亲呢?总该叫她出来见个礼吧。”
窦武听了,有些瑟缩,紧紧地依着父亲。
窦宪把他揽在怀里,对着琅琊王道,“内子身体不佳,不便见人,舅舅担待。”
琅琊王听的讥讽大笑了几声,“内子?无媒而聘,也能叫夫妻吗?”不给窦宪说话的机会,就又道,“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这次进京,是担心少帝。既然你女儿的百日酒席我来过了,那么,我这就进宫去了。”
窦宪想阻拦,但是...没有立场。他是帝王的“舅父”,但琅琊王的身份远比他高,他是皇室中资历最深的长辈。所以窦宪也只得道,“那么,我派人护送舅舅。”招手叫了一列府内亲兵过来。
见琅琊王不置可否,亲兵头领胡瑞做了个请的手势。
琅琊王忽然暴怒,从腰间拔剑,一剑斩下了他的头颅。
一蓬血喷溅开来,周围人都惊叫连连。但琅琊王不以为意,挑衅地转身向窦宪道,“你的人没有规矩,舅舅替你管教,伯度,你不介意吧?”
他紧紧地攥着手,几乎想杀人。但这样的场合,如何能够?咬着牙忍了下来。
琅琊王傲慢地说,“好了,既然你的人不堪大用,那就自己留着好好管教吧,舅舅进宫去了。”说着,施施然地离开了。
他一出了窦府,就再也忍不住,往地上“呸”了一口。涅阳见他这样,惴惴地道,“三哥。”
他横了妹妹一眼,“怕什么?没见那小崽子被我治的服服帖帖的?”
但涅阳是亲眼见到梁府如何一步步破败的,忧愁地说,“那只是大庭广众下,他不愿意撕破脸罢了。他这个人,做事诡谲,总之三哥你要小心。”
琅琊王安慰着,“你放心。他多大,我多大?我能叫他讨着什么便宜?走,进宫去看肇儿。”
两人坐上了车,一路往内廷去。
琅琊王回想起刚才群臣恭贺,一口气咽不下去,忍不住又道,“多年不回京师,真是乌烟瘴气。那窦宪也是皇家亲眷,我看着他小时候也算懂礼,怎么如今竟变成了那个样子?和太后通奸,又专权骄肆。真是祸乱国政、祸乱国政啊。当年皇兄要传位给炟儿的时候我就不赞同,看看,果然。”他鄙夷地叹了口气。
一时到了宫门口,他扶着涅阳下去。
守门的方毅等人见了,内心警惕,借口他们事先没有通报,无两宫手谕,宫闱不便开启,拦阻着。
琅琊王看着,大大地生起气来,爽性挑明了说,“太后与人通,而将陛下囚于宫内,众所周知。还说什么两宫手谕!放屁!”
方毅等人听的都面红耳赤,只是记挂着职责,坚持不让他进去。
他也没再争,只看了眼身旁的长随,对方提着剑,就要带人上前动武。
【局势一触即发时,忽然窦府里来人,传来口令,命方毅放行。
见方毅等人不得不收回了格挡的兵器,琅琊王冷笑了一声,“倒是好世道,如今我们能不能进宫,居然要听一个外姓小辈的号令了。”虽然这么说,还是震了震袖,欲向内走。但涅阳很恐惧,拉着他的袖子说,“要不,三哥,咱们还是回去吧。”】
琅琊王听的很不满,“过去一直念叨陛下的是你,催我来京师的也是你。怎么临了你倒怕了,你这是做什么?”强硬地把她拉进了内廷,“怕什么。咱们是显宗皇帝的亲弟妹,谁敢动我们?”
他一路地往福宁宫而去,却不见小皇帝刘肇出来迎接,不免心下不悦,“陛下呢?”
守门的蔡伦点头哈腰地说,“陛下近来身子不好,现在内殿里修养。”
他点了点头,径直进去了。一眼看到那个九岁的小皇帝面色苍白地坐在榻上发着呆。
这和涅阳同他描述的机灵孩子大大地不一样,他有些吃惊,随即皱起眉头来,叫道,“陛下。”
刘肇醒了过来,又经蔡伦在旁提醒着,说这是他的三公公和姑祖母。嗫嚅着叫人。
涅阳大长公主听了,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奔了过去,“我看看!我看看!好孩子,你长这么大了,你还记得我吗?”
刘肇心里有一个模糊的印象,这是他母亲和姨母的养母,点点头说记得。但除此之外,也没有别话了。
【琅琊王看的很不满。这小皇帝实在太过孱弱。他挥手劝退了殿里侍奉的人,开门见山就说,“今天寿康宫谢氏的女儿办百日宴,陛下知道吗?”
刘肇懵懵懂懂的,“...什么女儿?”
琅琊王听的冷笑了一声。这孩子长于深宫之中、奸夫□□之手,居然到现在,对那□□有了孩子都一无所知。声音洪亮地说,“谢氏她生了个女儿,今天刚满百日。和她的表兄,侍中窦宪生的。”
刘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会这样呢?怎么可能呢?不断地摇着头,“不是的...那是舅舅的女儿,和我母后有什么关系...”
琅琊王看着他这样,更鄙夷了。转而又问,“那封窦宪的女儿为翁主的旨意,也是陛下所下吗?”
刘肇还沉浸在母后生女的不敢置信里,听不进去,一直到琅琊王问了多遍,才颤抖着开了口,“是......”
琅琊王忍不住气道,“陛下!那窦伯度杀你父母,又一手掌控我刘家天下。你怎么能给他下那样一道旨意呢?这不是把他的权势推到顶峰吗?”
刘肇慢慢地冷静了下来,看着他道,“舅父大破匈奴,拥不世之功,无论朝臣还是百姓,都心悦诚服。何况他自匈奴归,一洗前霸,谦虚待人,拔擢大臣。他的出身又高贵,撇开舅父不谈,本身也与皇家有亲。无论是形势还是私情,这道恩旨朕都不得不下。”】
他说的合情合理,但琅琊王嗤之以鼻,“我看陛下就是害怕吧,倒难为你,说出这许多托词。”
刘肇见对方很明显地把自己当成孩子看待,心里泛起怒意,抬头看着他。但琅琊王不以为意,对着他说,“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如今我回了京师,那么今后,陛下的教养就交给我了!那窦宪与太后,若再有阻拦陛下视政等事,我也一定尽全力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