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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晓霜恭恭敬敬地向司业夫人鞠躬告辞,赶紧回家去,她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母亲张氏,张氏喜不自胜。
林晓霜告诉母亲:“娘,这事我只告诉了您,先别告诉爹和哥哥弟弟,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等最后有把握了再告诉他们,给他们一个惊喜。”
“好好好,一切依你!”张氏摸着女儿嫩嫩的小脸,越看越爱,难得地得意了一下,“你爹还真是没说错,我生的孩子,就是个顶个的聪明!没准咱们家也能出一个女状元。”
林晓霜笑着摆出个踱方步的姿势,在张氏面前走了一圈,惹得她一阵好笑。
想起六艺中有乐,林晓霜思量着,也不知道戏曲算不算,估摸着是不算的,上流社会玩的是高雅音乐,戏曲却是属于民间,在上流社会的人物看来,难登大雅之堂。兴之所至,她一时技痒,便唱了一出女驸马给张氏听,作为业余爱好,小姐们也会唱几句,在孟家的某次聚会时林晓霜曾听人唱过。
唱完了她问张氏:“娘,我唱得好不好?”
“这曲儿倒是好听,像是沿东一带的方言,你是几时学来的?”张氏问她。
“胡乱学的呗,对了,娘,想听故事不,我把这个故事学给你听吧。”林晓霜今日讲故事讲上了瘾。
张氏正是无聊,如何不想听,忙不叠地催她快讲。两母女坐下,林晓霜正要开讲,外面柳絮掀了帘子进来:“太太,小姐,秋姨娘来给太太请安了。”
秋姨娘只是林崇严名义上的妾,两人从未同房过,而且事情的起因还在秋氏自己,反正她总有这样那样的毛病,让林崇严近不了身,后来索性找张氏说明,因为身体的关系,她不能侍侯老爷,还请张氏谅解。张氏虽然怀疑,可哪个女人愿意别的女人亲近自己的丈夫,便做了顺水的人情,给林崇严说明后,遂了秋氏的心愿。
十几年过去,当年的妙龄少女青春年华已远去,张氏对秋氏不由得生起几分怜惜,她与吴姨娘都有儿女相伴,秋氏却是孤身一人。
“叫秋姨娘也听听吧?”她征求林晓霜的意见,见女儿点头,这才吩咐柳絮:“请姨娘进来。”
秋氏进来,向两人见过礼,取出一件小袄来递给张氏:“这是我缝的,也不知道太太喜不喜欢,是我的一点心意。”
张氏接过,看着那密密的针脚,面上神色温和:“姨娘有心了,谢谢!霜儿正要给我说故事呢,正好,咱们一起听她说吧,柳絮,上茶。”
“哎!”柳絮泡了上好的大红袍,一人面前放了一盅。林晓霜拿起抿了一口,清了清嗓子,讲起故事来,张氏和秋氏不一会儿就听得入了迷。
林晓妍在自己屋里,恨恨地瞪着正房,嘴里念叨着:“什么下贱玩意儿都学了来,哪有一点小姐的样儿,真是乡巴佬,没学识没教养的。”
“我的好小姐,你就少说几句吧,若是给人听到,少不得老爷又要数落你。”吴姨娘劝道。
“明明她样样不如我,爹和哥哥却都护着她,她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什么都入不了他们的眼,还不是怪我是姨娘生的。”林晓妍气恼地说道。
吴姨娘脸色一下变了,哆嗦着嘴唇说道:“你这是怪我么?我又能怪得了谁,谁让我只是个姨娘的命……”一边说,一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正屋那里,林晓霜正讲到冯素贞高中状元,在屋里得意地摆谱,她连比带划,惹得张氏与秋氏一阵好笑。
吴姨娘听到笑声,哭声慢慢歇住。笑声刺耳,她觉得她们就像是在笑她,银牙一咬,她捏紧了手指,只恨不得将那手绢撕成碎片。
当年林崇严与张氏恩爱情深,就算进她的屋,也是例行公事,专门挑了她不能怀孕的日子来,她对张氏恨得要死,却没有想过是自己插进了人家夫妻之间。后来她用计诱惑了林崇严,好不容易有了身孕,怕张氏知晓了,一直瞒着,得知那边夫妻同行去了南边,她悔不当初,却是无计可施,只能找到老太太,哭诉一阵后,留在了老太太身边。
林崇严抛下她一走就是十年,好不容易归家,她将一双教得聪明伶俐的儿女送到林崇严面前,又极力示弱表现得温良恭顺拉拢五少爷,以为仗着自己比张氏年轻,从此有了与张氏一拼高下的资本,谁知道那个笨女人不仅不显老,养的女儿还那么有运气,竟与孟家攀上了关系,连带得老太太都高看她几分。
命运为何总是偏向她,我就不信,她运气一直这么好!吴姨娘死死地盯着笑声传来的方向,目光沉沉。她抚着女儿的肩,安慰道:“妍儿,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你放心,孟家夫人给咱家两个入国子监的名额,你比几个姐妹都聪明,我一定帮你向老太太争取到。只要能入国子监,将来考到个品级,你这庶女的身份就当不得什么了,凭你的相貌,就是嫁到王侯之家,也不见得不可能。”
“娘,你可不能骗我!”林晓妍一听顿时露出喜色,“这次我可不能让那个乡下丫头再抢到我前面去。”
“嗯,我的妍儿是最聪明的,那野丫头除了四处疯跑会讨好人,有哪一点比得过你?想来老太太也不会让她出去丢了咱们林家的脸面,你放心,这事万万轮不到她。”
另一间房里,看到这母女俩在一处就时刻注意着的兰香收起了手中的筒状物,面上带着一丝嘲讽,轻轻嘀咕道:“不要脸的东西,自家的亲姐妹都要算计,怪不得没人拿你们当盘菜。”
等林晓霜回到自己屋里,兰香将今天的听到的一切向主子作了汇报。
林晓霜让她注意吴姨娘这边的动静,是怕这位有心计的姨娘算计了张氏,一听是针对自己而来,提的还是入学的事,不觉好笑:“她既不拿我当姐妹,那就怨不得我了,从今后我会记住,那个叫林晓妍的,与我没有半点关系。”
“小姐,”兰香犹豫着说道,“听起来那国子监是个好地方呢,您去找孟夫人说说,只要她发话,老太太这里还能如何。”
林晓霜摇头道:“孟夫人要给谁,那是她的人情,咱们犯不着去求人,兰香你记住了,如今你不是孟家的人,你是我的丫头,从欣姐姐把你送过来那天起,你就是我的人,别背着我去孟家,我的事自有分寸,你不必操心。”
“是,小姐!”兰香答应着退下。
林晓霜虽然比孟言欣小,但她觉得这位小姐比孟小姐还有气势,那眼神落在人身上,像是能够看透人心似的,在她面前,便是谎话也不敢提,林晓妍竟然敢说她是乡下丫头,哪个乡下丫头有这般气势?
兰香不是第一次被卖,她以前是一个贵人家的奴仆,主人获罪才被辗转卖到孟家,以前她服侍的那位小姐,乃是位高尊贵的陈国公主,她怕引来杀身之获,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这段过去,在她看来,林晓霜的某些神情与行事方式,像极了那位前主人。
林晓霜第二天在司业夫人的监督下对六艺进行了考核,令司业夫人吃惊的是除了数科,她在其他方面也有着极高的天赋。举例来说,比如作诗,林晓霜不懂诗的格律,抛开这方面的因素,她作的诗无论从用词还是意境上,都可说是上品;她拿箭的姿势都不对,但经过司业夫人的指导,却能很快命中靶子;她没学过乐器,对乐调却有着天生的直觉,乐感非常好;唯一差的,也就是御科了,这一项,对女孩的要求也不是那么高,司业夫人自己是马术高手,可以慢慢教她。
至于数科,这是最令司业夫人欣慰的,在出了几道题给林晓霜计算过后,她拍掌笑道:“就是这一科了,我将历年国子监的试题找给你看一遍,再弄几份各位博士出的题来做做,熟悉一下,拿个第一名肯定不成问题。”
林晓霜却是不敢大意:“万一有人比我厉害呢?”
司业夫人拍了拍她的肩膀:“要对自己有信心,你这个水平,不比律算学院的博士差,再有比你好的基本上不可能,你主要就攻这一科吧,其他的也不能放弃,我来教你,能学多少算多少。”
“多谢姨母!”林晓霜起身盈盈拜了下去。
司业夫人扶起她:“我可是很严格的,你要有吃苦的准备。”
“严师出高徒,我不怕吃苦。”林晓霜道。
“那就好!”司业夫人说道,“以后你每天早上辰时准时过来,拉一个时辰的弓,巳时到午时学诗书与书法,中间半个时辰用来吃饭,你姨父白日在学里不回家,你就在这里吃,吃完休息一会儿消消食,未时三刻学琴,申时过后学骑术,学完了你就回家,我会把数科的题抄下来给你带回家去,晚上做好了,第二日交给我。”
时间安排得满满的,林晓霜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司业夫人满意地点点头,立刻行动起来,拿了书开始给她讲解。如此几天下来,林晓霜早出晚归,回到家中往床上一躺便不想动了,把个张氏心疼得不行,不过她还有律算题要做,休息一阵子起来点灯夜读,竟是比她几个兄弟更勤快。
毕竟住在大院里,没有以前自由了,林念宗大了,晚上也不好随便进出妹妹的房间,没发现林晓霜在做律算题,只是觉得她有些异常,经常在他回来时入睡。张氏解释说女儿晚间睡不好,是她吩咐了白天补补眠,林念宗也不疑有他,还道是林晓霜怕冷,晚间读书时也不笼火,将自己屋里的炭火节约了给林晓霜送来,林晓霜不收也行,硬逼着她收了,让丫头晚间的时候笼了火睡,别冷着。
林念祖却是精力旺盛,他年纪还小,也不避什么,一向又爱粘林晓霜,晚间就凑了过来,两姐弟如同回到了在小山村的时候,一起凑在灯下学习。对林晓霜做的题,林念祖很是感兴趣,少不得又叫姐姐教了他一番,林晓霜顺便也打听了国子监的一些事情。原来田司业在外不单独授课,便将林念祖与孟郊带进了国子监,他有课时便让林念祖和孟郊跟着坐堂,两个小朋友相当于插班生,无课时他就将两人带在身边,专门指导。有弟弟陪着,林晓霜觉得没那么累,两人经常做完了题还叽叽喳喳说到大半夜,要张氏来催了才各自睡去。
吴姨娘见西院的炭火被张氏母女占了大半,心头憋着一股火,发也发不得,难受得要死。
林念祖拜了田司业为师后,林念堂与他亲近不少,他问起两姐弟晚上在屋里关着门弄些什么,林念祖答道:“我温习功课,姐姐陪我。”他还掀起外袍让林念堂看林晓霜给他织的毛衣,得意地说道:“我姐姐对我可好了,看这衣裳就是她织的,可暖和了,别人都不会织呢。你姐姐有没有给你做衣裳?”
林念堂顿时无语,很显然这个小弟忘了他们是一家人,他压根就没觉得林晓妍也是他的姐姐,而自己是他的哥哥。他轻轻皱起了眉头,吴姨娘与林晓妍的排外他是知道的,也劝过不少次,可是那两人并不听他的,也怪不得人家没拿她们当一家人。
他摇了摇头,微笑着看向林念祖:“晓妍姐姐没晓霜姐姐手巧,这样的衣裳她可不会织。”
“那我叫姐姐也给你织一件。”林念祖笑道。
“不用了,晓霜姐姐已经很辛苦了,不用麻烦她,再说我的衣裳够穿了。”
“嗯!也对,姐姐是很辛苦,这次就算了,下次她有好东西,我让她给你也留一份。”
林念堂但笑不语,看着林念祖一溜烟跑到前头去了,面上神情顿时萎顿起来,长长叹了一声,袖着双手转身回了屋。他是真的羡慕林念祖有个好姐姐,他也想呢,可是几番凑上前去,林晓霜看似温和,口气却透着疏离,他与林念祖毕竟是不同的。
嫡庶之争的把戏他不是没看过,光是大伯父家的那一群兄弟姐妹就教育了他很多,林念堂年纪虽小,人却极为精明,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争就能争得来的。吴姨娘和林晓妍虽然听他之言,与林念宗处好了关系,却因为张氏的出现急进了一些,导致之前的打算都落了空。
摊上这样的生母和姐姐,林念堂有些灰心,少年戴着面具在大宅门生活了多年,已经学会了伪装,将真实的自己掩藏在了堪称完美的笑容之下,他更不会轻易想念别人,就算是他的亲爹说过会好好给他安排一个前程,他也不完全信。
微微冷笑,他看到了迎面走过来的柳絮,眼光落在那张娇美的脸上,或者,就当个纨绔子弟吧,至少不用这么累。
林晓霜一直忙着学习,没有去孟家,孟言欣坐不住了,找上门来,劈头就问:“你最近哪里去了?我来了好几次,你都不在。”
“为生活奔波劳碌呗,哪有你大小姐清闲。”林晓霜笑道,见她不悦,赶紧将话题扯到她最爱的美容上面去,果然几句便让这位大小姐开心起来。
“对了,晓霜,我要去国子监念书了。”孟言欣说道。
“真的吗?那可是大好事。”林晓霜连声恭喜。
“我娘希望我们姐妹将来能当上一品女官,以后挑个好夫婿,将来日子也好过些。”
“你们家还用得着吗?就是现在也有的是青年才俊由着你挑。”林晓霜笑着打趣她。
“那不一样,”孟言欣悄悄看了看四周,凑到林晓霜耳边,“你不知道,我听贵妃娘娘说了,这一品女官可不一般,不光能自行挑夫婿,而且娶一品女官的男子,是不许纳妾的。”
“噗”地一声,林晓霜一口水呛飞了出去,溅了不少在孟言欣脸上,忙说着对不起,取了手绢帮她擦干净。
孟言欣一脸郁闷地看着她道:“你……你真是!”
“对不起对不起,欣儿姐姐最是好了。你说的这事太过惊人,我一时没注意才呛住了。”林晓霜双手合十,连连作揖。
孟言欣无奈地摇了摇头,倒也没发脾气:“我也觉得很新奇呢,据说是皇后娘娘提出的,说既然设了品级,当有不同的赏赐,品级之间要有所区别,而且一品女官不是这么容易得的,要全部成绩都是优等,并且对朝廷要有特殊贡献才行。”
林晓霜听得直乐,觉得这大安的皇帝与皇后还挺可爱的,思想蛮先进,随口夸道:“皇后不愧是一国之母,竟然想得出这个赏赐来。”
孟言欣却不屑地撇了撇嘴:“你当她真的是出于公心么?那是因为她哥哥的女儿是京城第一才女,我看她这一品女官,就是为了颜可久一个人定的,不然还有谁能拿到全优,国子监的博士们那么苛刻,男学生们几年也没见出一个全优的,更何况女子。”
“啊,原来皇后娘娘是颜姐姐的姑姑?”林晓霜恍然大悟。
“对啊!”孟颜欣说道,“颜可久你也是认识的。”
是认识,那个美丽婉约的姑娘,一直不嫁人,原来是在等着自己挑夫婿吗?林晓霜不觉对她多了一重欣赏,只是不知道她想嫁的男人会是谁?就算一品女官的福利是为她而设的,也是对大家的一个鼓励,想来想上国子监的闺秀们更多了。
从孟言欣口中打探了一下孟夫人的意思,不无意外,她看上了林玉涵,只是还没有明说。
“其实我娘看中的本是你六姐姐,不过一打听,说家里给她议了一门亲事,虽说还没换庚贴,也算是订下了。”
林晓霜对这些堂姐妹倒是谈不上了解,问道:“我六姐吗?你娘怎么会觉得她适合些?虽说我大伯父是个官,不过她是庶出,身份上还是比不得五姐姐这嫡出之女吧。”
“你不知道你六姐姐的生母是出身商贾吗?而且打得一手好算盘,你六姐姐跟着她学了不少东西,据我娘说,在鉴赏宝石方面,你六姐可是个行家。”
林晓霜愕然地张了张嘴:“这我倒是不知道。”
两个姑娘闲话了一阵,林晓霜记挂着要学习,便借口天晚了,主动送客,送孟言欣出了门。
送走孟言欣回转,半途被大伯父的妾室钱姨娘拦住,定要请林晓霜到她屋里坐坐,林晓霜向来与这位姨娘没有什么交情,倒给吓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