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处,一个长相普通穿着一般,唯一只有近一米八的身高会稍微引起路人注意的年轻人站在那里,似乎在等人!
一根烟接着一根烟,徐帆的身前已经堆积了一小堆的烟蒂,原本满满的一包,现在抖一抖烟盒,就只剩下最后一根了。
把空烟盒揉成一团,顺手一抛扔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垃圾桶里。他把玩着最后一根烟,年轻的脸上不安跟烦躁同时停留了一阵,许久,这才点着,继续抽了起来。
徐帆在等人,在香港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作为一个看到了前辈张艺谋等的成功,学着他们从内地过来的有理想有抱负的普通年轻电影人,他在香港的发展步履维艰。90年代初,香港的排外之心尤其是歧视大陆南下务工者的现象十分常见,以至于他来到香港已经整整五个月了,到目前为止也只能靠着大陆一些比他早南下的前辈帮助,在银都电影找了个临时兼职的工作勉强不至于饿死。虽说已经拿到了工作签证不用担心被当做‘偷渡客’驱赶走,但是银都电影特有的国企体系,导致徐帆这样的小年轻别说有资格拍电影了,就连跟剧组去混盒饭都需要经过一番复杂的申请,直到抵港这么久,他也只在今年银都制作的‘敦煌夜谭’中帮忙整理了一段时间道具,一共获得了九百港币的薪水。
一个电影人没电影拍,反而落魄到要到香港街头的大排档里做兼职养活自己,徐帆每每想起这些都要自嘲许久。他这位中戏导演系毕业的高材生,落魄到这个地步,可见90年代的香港真没那么好混!。
要办事,还要请客送礼!
自嘲的笑了笑,徐帆吐出一个烟圈。他的烟瘾以前并不大,都是最近交际跑关系时烟不离手的练出来的,算是掩盖不安跟心情烦躁时的一种工具吧,虽然伤身但人就是这么奇怪的一种动物。在这个国家,要办事你不请客送礼你就办不成。这句话经历了几千年的沉浮已经成为了规则,你要不按规则办事,你就办不成事。
徐帆在香港碰壁许久,不过之前还没走出体制化的约束,一直不懂这个道理。直到最近他身上遭遇了一些变故,方才有了改变,决定遵循这一法则,尽快令自己走上正轨。
今天,他就是来请客吃饭的,只为了获得一次机会!
时间在一点一点的流逝,转眼间就到了中午,若在平时他这时候也应该前往一家供职的大排档帮忙洗碗了。可今天徐帆却没去,他请了两天假,理由是感冒身体不适,反正那家店的老板也从来没正眼瞧过他一次,一个月七百港币在香港多得是要应聘的服务生。
“权哥...这里,这里...”
因为本地高昂的烟草税,香港本埠并不生产香烟,市场上的都是外面的舶来品牌,比如徐帆之前抽得便是街上卖的最多的英美烟草生产的三五烟,高昂的价格让他平时也舍不得多买,除了出门时带着充场面,平时跟几个内地来的电影人住一起的时候,他都是抽得通过关系从内地弄来的便宜软包大前门。
最后一根烟也变成了烟蒂,徐帆也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
“呦,阿帆...实在对不住了,让你在这里等了这么久!”
徐帆等的人是个三十七八岁的汉子,有着很重的江浙口音,跟他打招呼也没有说粤语,显然也是个外来移民。
“老板今天心情不好,我刚绕了个远圈把他送去了钟满楼...这不,这边就耽搁了一些!”那汉子肋下夹着个鼓鼓的公文包,一只手挎着一件脱下来的西装外套,一看就知道只是价格一般的普通货,他看上去倒有些像是一个中下层上班族。虽然,他只是一个普通司机。
脸上堆满了笑容,徐帆赶忙迎上去,“权哥说得什么话,当然是工作要紧...来来来,兄弟今天在翠华张罗了一桌酒席,权哥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可别因为吃惯了高档,就嫌弃咱们老乡聚会,吃得不够上档次!”
他刻意说话时带上了些吴侬方言,目的不言而喻。
权哥笑了笑,“你小子这是糗我吧,我说白了就是个司机,老板心情好了,能跟着入席吃顿好的,心情不好了哪里有我的事,走走走...难道在香港能碰到家里来的人,不过丑话说在前头,等会我还要去接老板,这酒咱们点到为止。”
这正合他的心意,徐帆自然忙不迭的点头,香港这边酒水卖的很贵,他还是跑了许多地方,才找到了几家稍微便宜点的地方,买了些内地产的黄酒跟一瓶茅台,好在今天他要请人的翠华饭店并不禁止客人自己带酒水,倒也给他省了一笔钱。
两人闲聊间进了翠华饭店,徐帆昨天便在这里订了房间,在二楼的角落里,跟服务员报了身份之后,很快有人将他们引进席间!
既然是请客托人办事,徐帆当然也舍得花钱了。他点了九菜一汤,其中素三荤六,都是江浙跟香港的特色菜。比如三道素菜分别是熘土豆丝、素脆鳝跟清炒莴笋,六道荤菜分别是那东坡肉、狮子头、炒鸡椒、西湖醋鱼、蟹镶橙以及红炖鱼翅,汤选的是金华火腿煮时蔬,伴有几份水果点心,倒也看得出来他十分用心。
权哥全名张英权,人快四十的他阅历足够了。经常跟着老板到处赶场,他当然眼力过人,几道菜一上来,他心里估摸一下,发现只怕价钱不下五六百,当下会意,八成徐帆这是有事求他。心里开始琢磨开了,这叫徐帆的年轻人他也是最近才认识的,前几天在公司楼下吃早饭的时候,遇到了这个年轻人、两人一起吃了几顿饭,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了。他虽然看出来徐帆八成是想走他的关系跟老板搭上线,但终归还是知道自己有多少分量的。
当下不动声色跟徐帆你来我往的喝了几杯酒,又吃了些饭菜之后才搁下了酒杯,打趣道:“阿帆,你小子请我吃饭,八成是有什么难事需要你权哥帮忙吧?说来听听到底是什么事,要是能帮上的,权哥一定鼎力相助!”
到底是老人精了,他话看似说得满,实际上一句‘能帮上’的已经留下了后手,徐帆真要跟他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他也有了回转余地。
徐帆笑道:“权哥,吃菜..吃菜,酒这东西我不劝你,知道你下午还有事不能多喝。不过这菜多吃点,都是咱们老家的口味,权哥来香港混了这么多年来,地道的家乡菜估计很好吃到了吧?”
借着劝菜的功夫,他坐近了一些,道:“权哥,我这次还真有些小事需要权哥给帮忙一下。我之前恐怕没跟权哥说过吧,我也是吃影视这碗饭的,张老板在圈里的影响力我素来敬仰,希望权哥能给创造一个机会,一分钟...让我见张老板一分钟就够了!”
权哥的老板名叫张国忠,艺能制作公司的董事长,与陈自强一起并称香港娱乐圈两大王牌经理人,他从20世纪70年代末期开始在香港娱乐圈发展,安排艺人到东南亚登台,以及筹划拍电影,是多名天王巨星的经理人,包括周润发、谭咏麟和刘德华等,是在香港电影圈里呼风唤雨的角色。
权哥脸上微变,虽然猜到了徐帆的打算,可没想到他的要求这么过分。他张英权之所以能够成为张国忠的司机,一来是因为两者之间有些远房亲戚关系,二来也是因为他懂得张国忠的忌讳,从来不给他找‘麻烦’。香港这座东方好莱坞,有太多的年轻人想要一步成名了,像张国忠这样的大人物自然少不了要被骚扰,因此最讨厌的就是遭遇没实力又性子高傲的年轻后辈死缠烂打。
徐帆就坐在他身边,权哥脸上微微变色他自然看在眼里,心里一沉便知道了恐怕犯了忌讳,连忙道:“权哥可别误会了,我虽然也是吃电影这碗饭的,不过却是个编剧...有几个剧本想递给张老板,听说张老板跟大明星刘德华关系莫逆,他的天幕电影公司应该不会介意多看几个剧本吧?”
原来不是要自我引荐做什么明星...
权哥脸上舒缓了一些,夹起一片东坡肉咬了一口,仍十分为难:“阿帆啊,别说权哥没提醒你。我们老板的确在天幕电影有些影响,跟大明星刘德化也关系莫逆。但是,你为什么不直接去天幕公司把剧本投过去呢?这样不是更快一些吗?”
徐帆心中苦笑,你当他不想啊。只是这半个月来他往香港十数家电影公司都投了剧本,可到现在还是石沉大海,竟然连一个回应都没有。香港电影圈素来不注重剧本,卖座的电影剧本大多数都来自知名的编剧。普通编剧就算是有些好剧本,投给电影公司真到了高层手里,没有两三个月很难有回复。这不仅是因为疏忽,主要还跟编剧在香港娱乐圈里的地位低下有关。
当下他把自己的遭遇说了一遍,末了感慨道:“早就听说香港人看不起咱们内地人,来了香港之后更发现这歧视有多厉害。内地电影遭遇了那十年的打击,到现在都还没缓过气了。跟我住一起的不乏北影、中戏的高材生,可大家没关系进不了各地制片厂、吃铁饭碗,就只能南下跑香港来争口气,可谁料到大家现在混得好一点的能跟着香港这边的剧组做个‘使唤丫头’,更多的还是我这样连饭都吃不饱,还要靠去大排档里打工混饭吃的!”
许是他的话说到了权哥心里去了,他的脸上也是感慨连连,跟着他叹了一阵气,脸上也是舒缓下来了,道:“阿帆啊,看开一点。咱们北边过来的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香港人傲慢那是因为他们有钱,你权哥说句话你也别不爱听,咱们国家政、府出了错,现在虽然改正了,但到底落下的太多了。香港人这些年来一直都在发展,他们觉得骄傲也是在所难免的。”
搁下筷子,他微微沉吟了片刻,“你这臭小子这顿饭也算是有心了,这样吧,我这次也就破例一次,算你小子运气了,今天中午我们老板正好跟刘德华、周润发两大明星一起吃饭...咱们快点吃吧,等会我开车去钟满楼的时候,你在停车场等着...成还是不成,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