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一章 执念

“放手！”二人身后传来清泠之声。

“阿绪……”谷小扇仓皇扭头。

南宫冀身形一僵。他很清楚，自己绝不是言绪的对手，即便眼下受了奇耻大辱的那个人是他，他也无法从谷小扇和言绪身上找回尊严，但是，他可以将耻辱还给他们。

“你要嫁，我也不娶了！”南宫冀眸中掠过暴戾之气，将手探入谷小扇如云秀发，狠狠将那柔软纤细的身躯拽向自己，谷小扇柔软如花瓣的唇，猛地被南宫冀完全覆盖。

“无耻！”言绪点漆双眸掀起惊涛骇浪，霎那间烈如惊雷，怒然挥出一掌。

砰！南宫冀被言绪掌风震开。在鲜血自口中喷出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天空中如羽毛般洁白的云朵，南宫冀惨淡地笑，缓缓阖眸……那惊惧的双瞳，那挣扎的身躯，那愤怒的尖叫，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曾真真切切地拥有过她。

谷小扇愣愣看着南宫冀从半空中跌落，气若游丝，缓缓跌坐在甲板上，面色苍白，微微颤抖。方才那一瞬，他的唇带着惩罚的狠辣，眸底却带着彻骨的悲伤，深深刺痛了她的心。她为了阿绪，罔顾这少年的一颗真心，却也未能免遭惩罚，让阿绪听到了她的嫉妒之词，还亲眼目睹了她被这少年拥吻，今后，她在阿绪的心中，只怕要挪到更微不足道的角落里去了。

林伊人不知何时突然出现，与言绪白刃相接动起手来。言绪气贯长虹，毫不留情，招招皆是凌厉万端，林伊人飞身拦截，迂回巡游，次次都是只守不攻。

林伊人的出现并非偶然，此前，他听到了谷小扇的歌声，也看到言绪穿过后舱，登上阶梯，每回与谷小扇、言绪共处，林伊人都无法克制心底那份微妙的不适感，因此他并不打算前往楼船顶层，可是，当洛小北仓皇跑来向他求救时，又是另一番状况了。

“小扇说，闪闪喜欢阿绪，她要帮阿绪抢闪闪做妻子，我听着她与南宫冀已经吵起来，王爷还是去看一看吧。”洛小北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

“真能惹事。”林伊人揉了揉额角。

洛小北抓耳挠腮，“小扇说，只要南宫冀把秋闪闪让给阿绪，她就同意嫁给南宫冀，以南宫冀狂傲的性子，怎能容得下他人觊觎自己的未婚妻？我看多半是要打起来的……”

林伊人眸光微动，“她要嫁给南宫冀？”

“哪儿啊……”洛小北支支吾吾道，“那丫头一向鬼精灵，平日里有几句真话？我估计她打算先哄着南宫冀，待南宫冀放弃闪闪后，一准就悄悄溜没影了。”

林伊人无奈摇头，“言绪已经上去了，谷小扇吃不了亏。”

“我现在是怕南宫冀吃亏……”洛小北哭丧着脸道，“南宫冀若是和小扇打起来，阿绪定然出手帮着小扇，南宫冀此前知晓阿绪对闪闪有意，必定要与他死拼，这下非闹出人命来不可。”

林伊人不由微微蹙眉……南宫冀对谷小扇有意，言绪本就对他心存芥蒂，南宫冀并非忍气吞声的主，倘若知晓言绪在打秋闪闪的主意，而谷小扇又在诓骗自己，反应一定极为激烈，二虎相斗，南宫冀怎会是言绪的对手？

所谓旁观者清，洛小北一语惊醒梦中人，林伊人赶紧撩袍而出，飞身掠上楼船顶层。

林伊人出现的那一瞬，言绪正雷霆万钧朝南宫冀后心挥出一掌，林伊人瞥见言绪眸底狠戾之色，便知他有意一招致南宫冀毙命。千钧一发之际，林伊人落云指如金虹裂帛破空而出，但依旧只来得及阻截言绪五成功力，南宫冀生生挨了一掌，口喷鲜血，气息奄奄。

林伊人心中有些恼怒。言绪一贯冷静自持，从容不迫，未料今日却因南宫冀负气亲近谷小扇，变得这般情绪失控，如若他未能及时赶来阻止，只怕言绪这一掌，便已要了南宫冀的命。

“翯王果然成大事者……”言绪口吻讥诮，掌风不减，一招紧似一招，猛烈攻向林伊人。

林伊人因着此前重伤未愈，应对之间顿感吃力，如非言绪这两日为救治祁境已有些伤了元气，只怕林伊人片刻便要败下阵来。

船上侍卫听得楼船顶层争斗之声，纷纷飞身掠上甲板，眼见林伊人险象环生，自是立刻挥刀舞剑围攻言绪。

言绪冷笑一声，轻啸而起，衣袖中寒芒微闪，两支凌云刺已出现在掌中。

“住手！”林伊人瞳孔骤缩。

彼时，在秋逸山庄承训阁内，言绪曾经直言，神兵利器，不出则已，一旦出鞘便要见血。眼下，言绪既亮出凌云刺，显然已有杀人之心，林伊人绝不愿因今日楼船上儿女小事，而与言绪之间多增屠戮，为彼此结盟徒添障碍。

翯王一言既出，侍卫立刻罢手，纷纷收起利器。

“都下去。”林伊人蹙眉道。

一众侍卫面面相觑，不敢依命离开。

林伊人瞥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南宫冀，对苗铎道，“把他带下去，好生照料。”

“是。”苗铎犹豫片刻，与侍卫抬着南宫冀，躬身退下。

片刻后，楼船顶层的甲板上，仅剩下了林伊人、言绪、谷小扇三人。

“我与你不同。”言绪冷冷看着林伊人，“这便是我与你的不同。”

林伊人身形一僵，面色渐渐变得苍白。言绪话里有话，旁人听不明白，但林伊人却心知肚明。他与他不同，只因同样遇到此事，言绪会为了谷小扇不惜摧毁一切，而林伊人却会为了大局，保全南宫冀，结盟偃月国，一步一步，毫无错漏。

言绪清清楚楚告诉林伊人一个事实，无论在谷小扇心中，还是在林伊人心中，他们都不是彼此认定的那个最重要的人，因此，林伊人从来都不可能与他相提并论。

“他是不该，”林伊人落寞垂首，缓步走下阶梯，一声喟叹如丝如缕，似有似无，传入言绪耳畔，“可是，又何至于死呢……”

看着林伊人寂寥背影消逝在楼阶之下，言绪眸底渐渐浮起一抹悲凉之色。他与林伊人，非敌非友，亦敌亦友，之所以能够令林伊人无所遁形，折戟沉沙，只因他们都是同一类人。这一点，他清楚，林伊人也同样明白。他与他，虽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工于心计，算无遗策，却皆会为了某些执念，放弃心中最为珍视的东西。他为父仇，林伊人又是为了什么？

秋风飒飒，天高云淡，谷小扇并不知言绪所思所想，神色仓皇，茫然无措。言绪见状，心中微微一疼，那整日攀高爬低、肆意胡闹的小丫头，何时竟变得如此战战兢兢、谨小慎微了？

“小扇，”言绪捡起跌落在甲板上的木梳，柔声道，“哥哥给你绾发。”

谷小扇浑身一震，仰头看向言绪。

哥哥，那是当年在灵观镇时言绪常用的自称，自从阿爹去世后，他便再也没有说过这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