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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宛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就到了元龟四年。
元龟这个年号,是足利义昭为了表达出一番“继往开来”的新气象,特意要求朝廷采用的年号,那么元龟四年,也就意味着是上洛成功的第四年了。
那时嚣张跋扈的三好、六角两家“逆贼”,如今都是日薄西山,朝不保夕了,三心二意的朝仓也得到教训,被迫接受上代公方之遗孤作为养子入嗣。
织田、浅井的情况也发生了戏剧性的改变,平手隐约有成为第三党的迹象,否泰之间,变化莫测,这样的剧情发展,堪称是跌宕起伏,令旁观者目不暇接。
历经十几任征夷大将军,室町幕府始终不能稳定施政,期待中的天下静谧、太平盛世,自然是遥遥无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实现。
此乃社稷与百姓的不幸,却亦是武夫和野心家的狂欢。
新春时节,是劳动者一年到头唯一可以放松身心的日子。这期间最底层的佃农、杂佣之流,都会有至少半个月的休息时间,享受天伦之乐。
但堂堂正五位下刑部少辅,淡路纪伊二国守护兼和泉守护代平手汎秀大人,却只在居城呆了七天功夫,其中还有超过三分之一是带领家人参加祭祀祈福的活动。
将满十岁的言千代丸,也只有七天的“寒假”。他既然是本愿寺的准女婿又开始学习茶道,就理应要在相应的交际场合,适当参与僧侣和商人的应酬,以树立存在感。
平手汎秀则是已经到了不需要再加强个人形象的地步,甚至不得不编造各种理由推掉大量邀约。否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都不够用的,哪有时间关注其他机密和紧要的事情呢?
各大势力的新春参拜过程会体现出很多隐藏的政治信息,所以天下列国的情报人员在这段时间是无法休息的了。
从淡路移步到岸和田城的时候,最新的收获已经整理成册,送到平手汎秀手边。
“公方大人带领幕臣遍历了京都诸多寺社,已被贬谪的三渊殿亦有出席。近江国人建部氏、河内国人三箇氏等收到越级邀约。柴田殿、三好殿(义继)暂未表态。”
——按照家臣们的整理顺序,第一条信息讲的是将军大人的事。
足利义昭居然开始越过守护使或守护代,直接接触畿内的有力豪族,这放在当年幕府正盛的时候自然不算啥大不了事,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心里真的没点数吗?
不过他选的目标很微妙。世人都说三好义继庸碌无为,不管有无污蔑成分,名声总是公认。柴田胜家也是不怎么熟悉政治手段,拉拢人心非其所长,他们两人旗下的外样势力被挖角的可能性确实是存在的。
暂先观望,往下翻过去。
“曲直濑道三从十二月初七开始一直呆在御所,直到正月初三离开。正月初七又来到御所,次日归宅,然后再未收到传唤。推测是织田弹正转危为安。”
最后一句,看字迹是本多正信补充的。
平手汎秀也觉得有道理。
通过旁支信息分析,可以推测得知御所并无出现引人注意的异状,所以信长应该还未蒙难。既然如此那么医师回家的原因就只能是好转了。
不知道会不会继续搞事情……也许之前病情恶化就是因为耗费精力过度吧?
亦或者他的身体并没出过问题,整个过程只是足利义昭与织田信长之间的暗斗而已。
此事依然只能暂时坐视,不可轻动。
继续——
“柴田左京邀请泷川伊贺一道前往岐阜城觐见织田左近大人,根据我们收买的游女透露,可能是要谈关于佐久间殿的事情。或许有帮助后者起复的意图。”
说的是佐久间信盛吗?
由于其子“误杀”了界町豪商池永平久,被信长训斥时又顶嘴不服,关了得有十几个月的紧闭了,治下两个郡十几万石,由中川重政、坂井政尚等人分别接手。
这人对国人豪族一向是极尽压榨,完全不得外样们拥护。况且又过了一年的时间,想拿回原领地肯定是没戏了。
治军倒是其强项,或许两郡之中,还会有些忠心耿耿的老兵旧将肯听号令,但那也翻不了天,还敢闹出政变不成?
就算是有柴田和泷川说情,顶多也就是把佐久间氏在尾张的原领还给他们罢了。
应该不会出大事。虽然这个同僚令人厌烦。
接着往下看。
“浅井日向(长政)重金布施,请了神官一百五十名,祈祷自家武运。其家臣宫部、远藤正在寻找商人,发出向西运转辎重的委托。猜测目的地是西播磨及备前、美作。”
嗯?
见之平手汎秀心下不禁生出些许疑窦。
难道浅井长政并未策划什么阴谋诡计,而是老老实实靠打仗来扩张?
确实从地缘上来讲,得到了播磨的大片领地之后就会忍不住进一步觊觎备前、美作,攻略的方向没有改变。
但浦上宗景可不是容易对付的人。
此人本来是名门赤松氏的家臣之子,年幼丧父继承家业之后,借着三好、尼子、毛利等群雄相互争斗的间隙,建立自身霸业,占据了七成备前、五成美作以及一些周边地区的土地,总计约有四十万石。
这等豪杰,岂可等闲视之?浅井军再怎么善战,纵能胜他一场两场,却未必能取得一锤定音的大捷。想要在彼处站稳脚跟,恐怕也要颇费一番功夫了。
莫非要依靠冈山城主宇喜多直家?可是这个野心家今年已经背叛过一次并且被暴打了一阵,提交人质才获取原谅,短期内恐怕无力再战。
想不通的问题,只能进一步追查。
平手汎秀不会刻意花费太多心思去妨碍浅井家,没这个闲心也没有多余的资源可用。但如果顺手就能给这位连襟添上一点堵的话,何乐而不为呢?
再往下翻。
“毛利辉元殿主持了家中的新春祭典,并当中谴使带着礼金上洛,请求朝廷和幕府给予官位及职役。陆奥大人(元就)一直不曾出现在公众面前,怀疑已经卧床难起。”
看来已经活了七十四年的关西谋神,生命力还是很顽强的。三个月前就说重病垂危,现在仍未宣布死讯,不知还能再续多长时间。
眼下的状况对别有用心之辈来说是很有利的,毛利辉元一日没有正式接任,吉川元春和小早川隆景就不方便在外统兵,只能在吉田郡山城里耗着。
山阴的尼子复兴军和北九州的大友家估计都吃到了这波福利,他俩一个筚路蓝缕一个声势大跌,正是需要喘息的时候。
而平手家,也可以趁这机会在四国岛上肆意妄为。明目张胆地拉拢西园寺家,同时打击河野家的合法性。
然后是——
“北条太清轩(氏康)三月前中风倒地不省人事,相模殿(北条氏政)独握大权后,派人出使甲斐。武田大膳殿以追踪要犯之名,要求派兵进入远江搜查。德川三河殿婉拒。”
怎么越到后面的消息反而看着越让人紧张了……
见之平手汎秀连忙向左右发问:“北条与武田已经和睦了吗?德川是否会遭到进攻?”
听了这话本多正信、堀尾吉晴、多罗尾光俊、石川五右卫门等人尽皆呆住。
本多眉头一皱陷入思索,不敢说话。片刻之后堀尾吉晴回答说:“虽然没什么实证,但常理想来,还远远到不了这一步。武田与北条长期鏖战造成了很多死伤,短期内不可能那么快讲和。至于武田和德川,这才是近年来第一次矛盾而已。而且——他们也没有入侵三河远江的名分啊?”
余者齐齐点头。
平手汎秀轻叹一声,不置可否,略过此节。
转眼到最后一页了。
“三好阿波(长治)首次以家主身份参拜寺社,他见家臣大多供奉曹洞、真言、净土宗派,自己所信的日莲宗门徒寥寥,颇为恼火,迁怒于人,暴起打死了一个侍童。”
这条四国传来的情报迟滞了好几天,被放到最末,说明家臣们认为重要性不如前面那些事情。
但平手汎秀看完之后,眼神转动,眉角轻扬,脸上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兴奋,沉声吩咐道:“取笔墨来,我要写封书信给留守东阿波上樱城的汤川殿……对了,还要回复一下石山本愿寺的显如上人,这个弥八(本多正信)你就亲自跑一趟吧……”
“遵命!”
堀尾吉晴立刻跑去拿文房四宝。
此时本多正信露出了然之色,多罗尾光俊双目茫然有点跟不上节奏,而石川五右卫门心无旁骛待命,根本没去思索主君发出指令时是否有暗藏的意图。
平手汎秀依然是箕踞而坐,语调平淡不惊,措辞随性之至。
可是,见多识广但又是新晋家臣的多罗尾光俊却只感到一股蓄势待发的气魄随着声音传过来,压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仿佛是捕食之前的猛虎,一声不响地缩起利爪,蜷住腰腹,只待猎物身上显出破绽,就要如晴空霹雳般一跃而起。
顷刻间,话说完,平手汎秀懒洋洋地低头饮茶。
那股气魄突然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