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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京都居然会发生过如此剧烈的变化啊……”事情发生已经过了两天,浅井长政其实已经没那么吃惊了。他假装目瞪口呆,拿着书信皱眉盯着来使的脸,上下打量了一会儿,最终忍耐不住,放肆大笑起来:“不过,说起来,织田弹正居然请求我帮他对抗平手氏,真是……哈哈哈……太有意思,太有意思啦!”
数年不见,他看上去依然是个英俊而又强壮的年轻人,英姿勃发,神采四溢,只是眉角间多了一点暴戾和骄傲。
“正是如此。鄙人恳请浅井日向守大人施以援手,共襄大义。”明智光秀垂首弯腰,低眉顺目,小心翼翼地站在跟前,隐约是一种敢怒不敢言的状态。
恰好这更让浅井长政产生了故意刁难折辱的欲望。
就像熊孩子见了老实怯懦的小姑娘,不欺负她一下,心里简直不舒服。
明智光秀顾左右而言他已是示弱,但浅井长政不依不饶,非要带着恶趣味不怀好意地追问:“织田弹正真的这么嘱咐吗?会不会是明智殿您弄错了啊?我一直以为,他老人家是比较反感我这个妹夫,而与平手刑部更亲近一点呢!啊哈哈哈……”
几年之前,“刺杀事件”刚刚发生的时候,浅井长政是做贼心虚,极力要与之撇清关系的,生怕任何人提及来。
但过去这么久,时过境迁,现在反而有意无意地主动往那个话题上面引。
大概是觉得自己已经够强大,而信长及其旧部不足为虑了吧。
他现在名义上掌握了摄津大部、播磨全境、备前半国、但马全境,以及美作、因幡各一部分,不仅领地远超百万石,更控制生野的银山,山阴山阳两道的商贸,还插手了室津、姬路一带的航运,确实称得上是兵精粮足,比之当世任何大名,也不需感到自卑。
而信长那边……看明智光秀的态度就知道,肯定处境不妙了。
“浅井日向守大人说笑了。”明智光秀低下头去尽力不露出表情,再次示弱道:“织田弹正对您从来是万分敬仰,反感一词从何说起?何况本次邀请您一道讨伐和泉,并非是与平手刑部有任何私仇,而是为了维护天下大义,救回被挟持的公方大人。”
“嗯嗯,对对对,好好好,天下大义!天下大义!天下大义啊哈哈……”浅井长政故作正经,煞有介事地重复了好几遍,又忍不住捧腹大笑:“明智殿说得太好了,我们身为忠公奉法的武士,所做的一切全是是为天下大义,丝毫没有任何私欲成分,对不对?哈哈哈哈……”
“好了好了!”站在一旁毫不起眼的黑矮子实在看不下去出来打断道:“浅井日向守今天有些疲惫,请明智殿稍事休息,明日一早,再来商量如何?”
“客随主便。”明智光秀优雅从容地施了一礼,勉强展示一个微笑,十分恭敬地提问:“阁下如何称呼?”
“播磨人黑田孝高,人称官兵卫便是。”黑矮子非常友好和蔼的回礼作答。
“竟是传说中的黑田殿!失敬失敬!”明智光秀作惊讶状,随即再次施礼恭维道:“居然得见关西第一智将,三生有幸。”
“不敢不敢!鄙人这点微末才德,蒙受浅井日向守提携之恩,只是殚精竭虑罢了,称不上什么智将。”黑田孝高连忙谦虚地回礼,然后反过来说好话:“其实,我一介乡下边鄙之地的莽夫,最羡慕的就是像明智殿您这样博览群书,出口成章的文化人……”
“久仰……”
“幸会……”
虚伪的彼此寒暄恭维了一会儿,气氛不那么尴尬,明智光秀告辞暂时退下。
他一走,浅井长政立即摇着头不满叫嚷道:“官兵卫,干嘛这么给他面子帮他下台啊!这种道貌岸然的货色就让他狠狠丢个脸,看着才舒服!”
黑田孝高扶着额头叹息不已,缓缓转身,无奈地回应到:“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就算是敌人,他也是堂堂幕府管领派来的使者!何况还并不是敌人。”
浅井长政一时无言以对,偏偏还是要嘴硬:“那可未必……如果我选择帮助平手刑部,对付织田弹正,那今日的使者就是敌人。”
听了这话,黑田孝高气得竖起眉毛,哼了一声,冷冷道:“选择中立还算是有道理,如果帮平手,那你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傻瓜了。”
“官兵卫你这混蛋!”浅井长政拍着桌子,怒目而视。
黑田孝高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瞪了回去。
二者僵持,互不相让。
过了一会儿,黑田孝高舒了口气,躬身施礼做出让步:“日向守大人息怒,是鄙人无礼了。相信其中的道理您肯定是能明白的。”
浅井长政神色一缓,也退了一步,点头承认:“没错,现在织田弹正虽然立足京都,但掌握了公方的平手刑部其实才是居于优势的人。如果帮平手,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排名第二的勤王功臣而已,倒不如先附和织田,伺机夺取京都,并控制住公方。”
“是这样的。”黑田孝高皱眉颔首:“不过两者都很难,织田弹正与平手刑部都不是庸人,几年前让他们上一次当已经很不容易。这次我们要做好无法得到收获的心理准备。”
“就是这点最让我不悦!”浅井长政咬牙握拳道:“堂堂公方如此脓包,居然搞出这等事来!我能预料到京都早晚要出事,但想不到事情出得这么快!本以为可以平定备前、美作等诸国再回师处理近畿,失误,失误啊……”
见了这幅模样,黑田孝高气不打一处来,也是忍不住抱怨:“一年前我就说了,京都有些异样,应该多投入精力到身后去!结果呢?还不是因为您贪图但马的银山与备前的港町,一再拖延鄙人的提议,每次都敷衍了事!”
“……”浅井长政把自己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是无言以对,不住后悔自己说错了话题,以至于被黑矮子当着面骂都没法反驳。
要是其他臣子,像浅井政元、远藤直经之类的,敢这么说话脸已经被抽肿了。
但黑田孝高可不一样啊。他跟别所长治、荒木村重,与其说是三个臣子,不如说是三个合伙人。
而且这里面,另外两个都十分尊重黑田的意见。
别所长治偶尔还能稍微有点主见,荒木村重基本在开会的时候就是反复一句话:“官兵卫说得对啊!”
要没有这几位帮忙,浅井长政再能打,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在关西闯出偌大家业。
所以他一方面意气风发,所向披靡,另一方面又总是深深觉得憋屈,暴戾杀伐之气增长了不少。
还好,这一次黑田孝高没有得理不饶人,翻了几句旧账,就停止抱怨,严肃地说:“如果没机会夺取京都和控制公方大人的话,我们就必须让畿内保持一种对浅井家有利的平衡态势!名义上还是帮织田,但实际只用五分心神对付平手就够了,另外五分,就留着……”
“正与我不谋而合!”浅井长政顺便变得踌躇满志,慨然道:“他们两方现在势必是要全力搏杀,而我们却可以游刃有余,无论倒向哪一边,都能有说得过去的理由,这是最大的优势。”
“是的,是的……”黑田孝高略带违心地表示了赞同,然后提醒到:“但是别忘了,也有很多其他人具备同样的优势。比如说德川三河(家康),织田左近(信忠)……”
“德川三河倒姑且是个人物。”浅井长政点点头,随即面露不屑:“织田左近嘛……我这大侄子可不算太有本事,至今对尾美二国,怕是远远谈不上使如臂指吧?这一次他肯定是想支援他亲爹的,但现在还没跳出来,显然是无法摆平家臣的意见!所以说,领地虽然虚大,却是外强中干。”
“他本人不足畏惧。”黑田孝高补充道:“但别忘了,南近江还有个竹中重治!根据鄙人的了解,此人现在并不完全是织田氏的家臣,却可以暗中操纵织田氏的局面……绝对是一个值得重视的危险人物。”
“好吧,好吧,我会重视的。”浅井长政心口不一的答应下来,立即转移话头:“话说,毛利辉元那小子已经跟我暗斗这么久了……一旦我宣布支持京都的织田,那小子恐怕就会以支持公方为名,进军过来吧?就算他一半兵力在北九州来不及返回,至少也会派个一两万人试探一下……那么我总得安排妥当才行……”
他专心致志思索着军事布局的问题,陷入自言自语的节奏。
“其实现在……算了没什么,鄙人还有些事,先告退了。”
黑田孝高本来想说“现在设法与毛利讲和才是上策,宁可让出部分利益也无所谓。”但是想着对方多半不能同意,干脆没张嘴。
当年那个胆敢孤注一掷的浅井长政,现在已经变成一个无法舍弃任何土地的吝啬者了。
也许是因为他以前没富过,如今才知道掌握了港町和矿山的大名是个什么情况吧。
临行前,浅井长政仿佛才刚刚意识到适才气氛不佳,连忙解释道:“官兵卫啊,我这几天过于震惊,情绪不太稳定,如果说错了什么,真是抱歉,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是已经写了誓纸,约为兄弟的关系,绝不至于因为一点小事而动摇,对吧?”
黑田孝高铁青着的脸稍微缓和了一下,表情变了几变,最终只能无奈地摇头叹息:“既然是兄弟,当然不会计较。”
……
走出本丸,黑田孝高见到了好友荒木村重。
荒木村重连忙上前发问:“官兵卫!跟织田家的使者见得如何?”
黑田孝高阴沉着脸摇头叹息:“大体没什么问题,只是浅井日向守的表现实在是……他能做到败而不怨,却无法保持胜而不骄,用一句古文来讲,就是望之不似人君。”
“慎言慎言!”荒木村重连忙摆手,“这还在城里呢!”
听了这话黑田孝高更是不满,懒得没打招呼直接往外走了。
荒木村重转过身,盯着背影看了半天,嗟叹一声,以谁都听不见的音量低语到:“明知如此为何还不有所行动呢?虽然是好兄弟,我可不能陪着你一起固执下去,抱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