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城的空气,总是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有种翱翔在清风和月之中的轻灵。耳畔听到的喧嚣,完全是自然的奏鸣曲,风声,树叶的婆娑声,鸟儿清脆的啼鸣
不知不觉之间,王学谦竟然比平日起的更早了一些。其实他想多睡一会儿,可是卢永祥太不地道,有哪个将军会在家里面吹军营里的起床号
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牙粉,牙刷。钟文豹偷偷摸摸的看了一眼门口,悄悄的从兜里摸出一个牙粉盒子,一把皱巴巴的牙刷,看的王学谦一阵的皱眉。
“先生”钟文豹还手上抚了几下牙刷,正准备递给王学谦。
却见王学谦已经拿着督军府给他准备的牙刷,沾上牙粉,从漱口杯里含着一口水,漱了口,漫不经心的开始早晨第一件事刷牙。心里也是颇为无奈,这混蛋,一大早的就听到他去了茅房,按照这家伙的习惯,肯定是没洗手,还把他那爪子往他用的牙刷上抹,恶不恶心啊!
牙粉不比牙膏,泡沫少,但在刷牙的时候说话,肯定也是支支吾吾的,说不清楚。
“我情愿被毒死,也不让你恶心死”
钟文豹张望了一会儿,颇委屈的低着脑袋,把手指凑近在鼻子下,嗅了嗅,低声嘀咕道:“没味啊!”
王学谦心说,能让你闻出来,除非你上茅房的时候没用手纸,用的是手指。
完全是两个做派,见王学谦不待见自己给他带着的牙刷和牙粉,想了想,给自己用上了。毕竟是练武的出身,是个急性子,别人刷牙都是慢条斯理的精细,可钟文豹却截然不同。和棒槌似的五个手指头是捏着牙刷的柄,看着跟一个拳头似的,根本就看不到牙刷原本的样子,瞪着眼珠子,往自己嘴巴里秃噜。
看上去压根就不是在刷牙,而是自残似的,触目惊心。见他刷牙就有种腮帮子血肉模糊的错觉,让人情不自禁的想要捂着腮帮子。
王学谦正在胡思乱想着,耳畔似乎有人说话,一开始他还没听清。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水,吐掉漱口水回头这才看清,原来是陆翰。“陆参议,到点吃早饭了吗?还是在军人家里住着舒服,生物钟太准了。”
王学谦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督军府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管家也好,卢筱嘉和他的几个兄弟也罢,都能来叫他吃早点。可陆翰。一来他不是督军府的下人;二来,是个文人都是清高的,自以为是倒不至于,但直视清高肯定有一点。
陆翰再怎么热情。也不能卢家下人的活给抢了。
尴尬一笑之后,陆翰选择无视这种调侃:“王少,昨天晚上睡的可安稳?督军府的条件可没办法和王家相比,有不周到的地方。多包涵。”
王学谦笑道:“在浙江还有比总督府更好的地方吗?我都住的不想走了。”
钟文豹瞪着眼珠子看着王学谦,随后低头,一脑门子的糊涂官司。
要是自己的少爷说的是真的。那么昨天晚上,翻了大半夜的身,快天亮的时候,才睡着的人是谁?
陆翰脸上虽带着笑,但眼神却有点阴沉沉的,看王学谦的样子,有种仇人相见的眼红。
王学谦将手上的牙刷递给卫兵,可能很多从军的督军都有卢永祥这样的做法,喜欢在宅院里留几个战场上下来的卫兵,不少都是身有残疾。洗脸水一样都是山上的山泉水,王学谦顿时有种奢侈的罪恶感。
早上用山泉水洗脸,晚上用山泉水泡澡
城外流淌的河水用后世标准,绝对一类水,直接可以饮用的那种。
“远远的就能看到远处的山,绿意盎然的在风中绿浪波动,宛如一片绿色的海洋。呼吸空气”王学谦像是忘情的深呼吸了一口,脸上流淌着陶醉的表情。
陆翰低声反驳了一句:“王少说笑了,没你说的这么好。”
“你是没有见过伦敦、纽约的空气,那才是一个让人绝望。空气中弥漫的永远是挥之不去的烟雾,高楼大厦之间,外面的墙体都像是被墨水冲刷过的一样,黑沉沉的。人置身其内,心情根本无法愉悦,反而有种让人说不出的压抑。”王学谦认真道:“还是祖国好!”
“王少,说笑了。”陆翰轻笑道。
“我可是说真的!”王学谦一本正经的说道。
陆翰是来探王学谦的口风的,在卢筱嘉面前,在卢永祥面前,王学谦都似乎保持了一种让他都觉得有点让人不解的谨慎和抗拒。
似乎完全没有准备好的样子,还是他已经无心这次合作?
正是带着这样的疑问,陆翰这才一大早的儿过来,说是来问候几句客人是否习惯,但更多的是,因为身份的原因,陆翰坚信自己比卢永祥更适合和王学谦进行谈判。
可是他不知道王学谦心中所想,只能用话来刺探对方的底线。
其实王学谦心中跟明镜似的,要是卢永祥真是一个果断的人,早在几年前拿下浙江的时候,就绝对不会放任财团的钳制,雷霆手段之下,或许会两败俱伤。
但真要是有一分成功的可能,那么卢永祥将得到的是民国最具实力的一块地盘。不管是南下福建,北上江苏,都能成为一方霸主,而不是一个要打折扣的省政府督军。
但是卢永祥没有这样做,甚至连这种念头都从来没有过。在浙江的这几年,他用的最多的办法就是制衡。前瞻后顾,丧失了全面控制浙江的最好机会。而昨天,王学谦从卢永祥的只言片语中,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心是贪的,想要更多的地盘;但是决心下不了。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够劝解得了的。
在他看来,类似于战略眼光的东西,卢永祥不具备,或许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个人的成就也就止步于浙江督军的位置。
这才是王学谦闭口不言合作的事,相比段祺瑞的果断。虽是死胡同,也好撞出一个洞来的气势,卢永祥在这方面的性格就显得软了很多。
陆翰从王学谦的眼神中看到了答案,对方显然能够看清楚段祺瑞,也可以毫不犹豫的相信段祺瑞,但是卢永祥?不够规格。
或许以前是看不透,还是从来没有接触,无法了解。总之,卢永祥在王学谦的眼中,已然成了一个战战兢兢过日子的守财奴。浙江这一亩三分地里,虽然不同的声音很多,但他还是‘老大’,至少大家都这么说,他也信了。
陆翰叹了一口气,说道:“子高,本来大帅对你能来是非常高兴的。当然,大帅的眼光不见得会比段总长看的更远,所以有些担心也是难免的。”
这话已经是质问了。
按照王学谦昨天的表现。就像是一个晚辈来拜见的样子,礼物送的很到位,不重,但颇为精致。但是他是来谈合作的。而不是来拜访亲朋的。提出合作的是王学谦,点头答应的是段祺瑞,卢永祥作为一个当事人之一,却只能默默承受。这个结果对于说一不二的一省督军来说,多少有点脸面无存的尴尬。
说白了,陆翰想劝说卢永祥。但是没有一个好的借口,或者说没有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拿着洁白柔软的毛巾,擦了一把手,然后放在边上的脸盆里,王学谦忽然有点神秘的一笑道:“陆参议,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故事?”
陆翰虽然不明白王学谦为什么要什么说,甚至说故事根本就是故弄玄虚,但是良好的气度还是让他选择听下去。
反正王学谦还没有走,还是有转机的。
“在战争还没有开始的时候,我从纽约坐船去英国的天文台观摩。当时正好是冬季,大西洋上的冬天几乎让人绝望,而我买的船票又没有暖气,靠近风口,晚上冻的飕飕发抖。没有办法,我只能在甲板上不断的跑动来让身体暖和一些。”也不知是真是假,王学谦却像是回忆一样,抬头看着天空,缓慢的说着。
“这倒是一个办法。”陆翰赞同道。
其实陆翰心里也在奇怪,王学谦的家世,只有买不到的头等舱船票,怎么可能买到的船票还是最差的呢?
王学谦继续说:“后来我在船上溜达,很快就摸到了锅炉房的附近。感觉一下子就像是从严冬打开了一扇门,跨进去,就是春天一样,让人幸福的都不想出来。其实也很好理解,当时不过是靠着本能,才走到了船上最热的地方,但对我来说,无疑是最理想的庇护所。于是找了木板,在一个满是管道的夹缝中,蜷缩了下来,可是好景不长,很快就被船上的人发现了。”
“啊!”不管是真是假,陆翰都显得非常配合。
王学谦玩味的看了一眼陆翰,戏虐道:“你一定猜不到结果会怎么样?”
“我可不是来和你猜谜语的。”陆翰心中暗道,但还是故作震惊道:“被赶下船了吗?”
“英国人虽然不好相处,但是船在大西洋上,船长又不是海盗,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王学谦否定道:“轮机长认为我在管道中间取暖非常不安全,当然这是在他检查了我的船票之后。因为即便有木板的保护,可要是蒸汽机一旦出现问题,管道泄漏的话,我很可能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一分钟内就被蒸熟。可是我又不想离开锅炉房,回到那个寒冷如冰窟的房间。于是我决定放手一搏。”
听到这里,陆翰也有点了兴致,见王学谦故意卖关子,也不恼,反而追问道:“后来呢?”
“后来我成为了船上的锅炉工,一直工作到抵达朴茨茅斯港,下船的时候,船长退还了我的船票,还给我了10个先令,作为工资。”
王学谦的话似乎一下子打动了陆翰,可他却不知道,该从哪个方面理解?
陆翰苦笑道:“子高,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不要绕弯子了?”
连陆翰都有些无奈了,好好说话不成吗?
动不动讲故事,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都让他不知道该信,还是该不信了?
王学谦笑着在回廊边上的栏杆上坐下来,拉着陆翰说道:“陆参议,我们坐下说。我最喜欢讲故事了哎,是这样的。故事虽然很简单,但是回想起来,让人有点惊醒的作用。夹缝中求生存,有时候很简单,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了。但是谁能保证,这种看似安全的状态下,隐藏着致命的危机?而只要走出夹缝,我虽然从一个客人变成了船上最不待见的苦力,但是却获得了更为安全的生活环境,尤其是最后获得了劳动的报酬。”
“我想要说的也很简单,夹缝中生存看似稳妥,其实是危机四伏。而放手一搏,或许能够得到不一样的收获,机遇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困境,只是勇气不够罢了。”
陆翰所有所思的站起来,想了想,确实感觉非常有道理。
临走的时候,还客气道:“我已经吩咐厨房,把做好的东西送到你房里来。”
说完,就匆匆的告辞离开。
钟文豹鄙夷的看了一眼陆翰的背影,当然,他看文人都是这副表情,不拿正眼看人,用似看似不看的余光打量,似乎这样会让人看不出他目不识丁似的。
而在督军府的后院,卢永祥在侍女的服侍下,穿戴整齐。其实天已经很热了,在七月份,还穿着军官的着装,是非常闷热的。卢永祥虽然已经习惯了,但只能尽量少运动,避免大汗淋漓,汗水把军装浸透了。
眯起眼睛,卢永祥在饭桌前,放下了习惯的食物煎饼,闭目养神起来。良久,喃喃自语道:“夹缝中生存,危机四伏;放手一搏,柳暗花明?”
陆翰大气不敢出的等着卢永祥的决定,他知道,一般卢永祥这幅表情,肯定有大决定要下。
果然,等到卢永祥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眼神锐利,带着一种果决的坚毅,一开口,山东大汉的口吻让人感觉有点恍惚:“娘的,就这么干了,老子要是让一个毛头小子看不起,这辈子就白活了。”
陆翰心头一喜,忙接道:“大帅,我这就去叫王学谦。”
“叫他干嘛?”卢永祥拿起桌上的煎饼,卷上大葱,死命的咬了一口,嚼的眼珠子都瞪圆了,好不容易咽下去,才说道:“让小嘉带着他去临安周围耍耍,晾凉这小子。”
陆翰心说:“都被人看透了,还死要面子,有意思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