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在段宏业失望的眼神,加上略带伤感的无奈之中,王学谦带着随从人员,登上了西去的列车。
从天津到燕京,不到250华里的距离,乘坐火车需要三个小时。
这对于后世来说,只要半个小时就能抵达的旅途,显得漫长而又繁琐。可相比在铁路没有通车之前,从京城到塘沽,至少两天的行程,已经是飞一般的速度。
段宏业心中的失望,只要是有心人,都能看出来。
原本,他是民国四大公子之一,虽然不靠着老爷子段祺瑞的招牌,在外头招摇撞骗,豪取抢夺,已经算是家教颇严了。但是平日里,生活无忧,收入虽然比不上那些强征暴敛的军阀,但也不至于让一大家子人过的过于计较的生活。
可是眼下,他已然是过起了坐吃山空的日子。
这让原本就失于算计,积蓄不多的段宏业有些紧张。
当下的政治大环境是,直系和皖系的争斗,在联合对英态度的立场上,似乎有了一些松动。似乎两家人也不像是去年那样,剑拔弩张,非要分出一个高低贵贱来。如果段祺瑞能够被起复,对段宏业来说,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总不能让他一个堂堂的大公子,整天和一个掮客一样,混日子吧?
再看卢筱嘉,虽说卢永祥的官位不太稳当,窥视的人太多。
可毕竟卢永祥位居一身督军,高官厚禄不说,卢筱嘉甚至不用动脑子,找上门来,纯粹是送钱的生意也络绎不绝。可再看他?总不能去跟着卢筱嘉混吧?
毕竟,以前卢筱嘉可是他的小弟?
掉个个,段宏业的心里也承受不了。至于当官,步入政坛。就更不要想了。家里头的老爷子那一关,就过不了。原本,以为在银行团成立之后,南北,至少是燕京和上海方面的隔阂将进一步被填平,更多的合作将开启。
机会很多,钱途广大,能不让段宏业不眼红吗?
可没想到的是,段祺瑞也好,王学谦也罢。都没说让老段家重新走上政治舞台。段宏业也不敢去问段祺瑞,只能眼巴巴的可怜相,窝在心里的想法越大,给他来带来的痛苦也就越深。
或许是累了,孟小冬在上了火车之后,就显得闷闷不乐,躲在狭小的卧室里,不出来。
小女孩的心思,就像是六月里的雨。一会儿雨帘如布,一会儿天晴挂虹,想要猜透,实在太伤脑细胞。
再说了。天津和燕京往来两地的铁路,大人物来往太多,列车上多半会挂上一节装修奢华,设施齐全的车厢。用来供达官贵人们使用。托曹锟的福,王学谦也混上了一次高官出行的排场。只是火车的空间毕竟无法和轮船相比,一个休息用的卧室。一个会客室,加上餐厅是连在一起的,王学谦带着的人,已经把整个车厢撑的满满的。这时候,他也不好意思,舔着脸去卧室做哪些颠倒龙凤的事,毕竟外头一双双好奇的眼睛,足够让孟小冬羞愧致死。
“先生,最新的会谈记录,都在这里了!”陈布雷是最后一个上火车的,他刚刚从电报局赶来,拿到的是最新的谈判记录。作为谈判的附属条款,开滦矿务局也是整个谈判中的小插曲。
但是这对王学谦来说,并非是可以忽视的条款。事实上,这是他力主加进谈判中来的。
宁波的发展已经无法阻挡,部分工厂在年内就会投产,而工业化之后,需要大量的能源作为保障。电力方面,两个20万千万的电厂投产之后,能够大部分的解决工厂的电力消耗。
可是电厂需要煤炭作为燃料,而在民国,除了已经被日本南满公司霸占的抚顺煤矿之外,也只有在热河的开滦矿务局能够解决煤炭的消耗问题。
所以,在义和团运动中,被英国人强行托管的开滦矿务局的归属,就迫在眉睫起来。作为当时民国最大的煤炭开采企业,年产量在120万吨以上的开滦矿务局的归属问题,必然是一个容易达成的问题。
“开滦矿务局的问题,英国人如何答复的?”王学谦抽出部分的谈判几率,将关于开滦矿务局的相关问答,都选了出来。
陈布雷拿起桌上的茶杯,猛的灌了几口,这才开口道:“顾总长据理力争,但是因为开滦矿务局牵涉到英国的两大银行。所以,即便英国人知道,我们势在必得,但也不会痛快的让步。”
“这是事先已经预料到的,但是没有能源,港口的利用率将被缩小。除非”
“南满公司自从成立之后,日本人把这家公司看的比裤裆都严实,就是能够购买煤炭,也是市面上的高价煤。不符合您当初的设想。”陈布雷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王学谦,为了拿下汉冶萍,顾维钧给人一种孤注一掷的感觉了。
可即便如此,拥有‘汉冶萍’一半股权的三井物产公司,也没有打算出售这家对于日本来说,毫无产出的联合钢铁公司。
而且,对于这两个王学谦在华东发展工业化道路中,最重要的工业拼图中不可或缺的两块拼图,燕京方面,尤其是曹锟,徐世昌等人的态度却很冷淡。
站在他们的立场上,更看重的是利益团体的既得利益,还有政治影响,国际影响
虽说,曹锟在政治上的手段太过于单一,手法也无法和段祺瑞当政时期相比,即便他面临大选,需要南方的选票。但是曹锟也不会把重心放在他无法控制的南方,而忽视北方的统治。尤其是,在直系和奉军交战之后,更不会对两个势力的中间区域的开滦矿务局有想法。派重兵驻守,不符合他的利益,但是如果从英国人手里强行拿下开滦矿务局的控制,最后给张作霖做嫁衣,更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所以,曹锟也不会热心于民国最大的煤矿的归属问题。
加上曹锟本来就不喜欢和洋人打交道。处于放任的态度。这也让英国人多了一份谈判的筹码。
王学谦仔细阅读了谈判的记录之后,发现整个开滦矿务局的内部复杂程度,已经超乎想象。开滦矿务局其实分成两个主体公司,开平公司和滦河公司,前者是李鸿章洋务运动时期的重点企业,也是在清末义和团运动中和之后的《辛丑条约》后,被汇丰银行托管,并霸占的煤炭公司。
后者虽说是官商合办的煤炭公司,但是英国人凭借在码头,轮船。运输上的垄断地位,独占了滦河公司的煤炭外销权。等于是价格随着英国人的意愿走,而股本也被英商渗透。
可以预见的是,用不了多久,开滦矿务局将成为一家英国商会在华的投资项目。
不过,眼下的情况是,滦河公司的大部分股份,都在北洋政府和部分北洋高官的手中。拿下这部分股份,难度应该不大。但是对方都是眼高于顶的人物。付出的代价,却不会低。
想来想去,只能等到了燕京之后,当面找顾维钧商谈。
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另外想办法了。河南的煤炭储量很大,比如说在卢汉铁路途径的平顶山附近,就有丰富的煤炭储量,要是开采的话。运输成本上会上升一些,但是对于资源的控制上,应该要比开滦矿务局更甚一筹。
王学谦心中合计。实在不行的话,确保‘汉冶萍’的归属,滦河矿务局方面,就签订一个两年至三年的包销合同,只要让宁波的工业基础起来之后,在北方势力交错地带的开滦矿务局,也不见得是最好的选择。至少,张作霖的意图,就很难揣摩了。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走走停停,列车放慢了速度,车窗外也脱离了荒凉,但是看上去都是破破烂烂的场景。
直到快要进入火车站附近,才变得热闹起来。
可即便是这种喧闹的景象,人力车,畜力车,板车拥堵的场面,也无法想象,这就是六百年古都的京城。
远远的望去,还能看到正阳门,也就是大前门的箭楼。
王学谦在陈布雷的提醒下,这才准备下车。站台上,一队士兵荷枪实弹,让下车的旅客有些战战兢兢,匆忙的离开了车站。曹士杰低头看了一眼金质怀表上的时间,嘴角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色。他其实是被曹锟临时抓差过来的。就王学谦的身份,他其实派他的副官来车站迎接,也算是给面子了。
不过,他亲自出现在站台上,还是让王学谦有一刹那的发愣,随后两人热情的拥抱,交谈。
曹士杰的出现,也不仅仅是来接站的,还有一份礼物送上。
相比南方浙江、江苏两个省送上来的百万竞选巨款,曹锟很会来事的在王学谦的脚刚刚踏上燕京的土地的那一刻,送上了一座三进门的宅院。
七进的王府,五进的尚书府。三进的宅院,在燕京算不上奢华,不过是曹锟精心挑选出来的,算得上精致。加上在后海的原本高官居住区,周围环境也是一等一的好。
其实,这一类的宅子,在曹家的大管家的手里还有很多。直皖战争之后,皖系倒台,那些原本风光无限的政府大员们,一个个逃离燕京城,而手中的宅子,不是被没收,就是典卖。曹锐当然不会花钱去买,这些宅子连带着老妈子佣人,都是他一个接一个的没收上来的。
放在手里,一时间也没法租出去,卖的话,太多,压根就没人接盘。除了曹锟打赏部下送出去了一些,还留着几十座大小不一的宅子。
一分钱没花,却把人情给还了。
这就是曹锐当大管家的管用手法,虽说王学谦的心里其实并不在意燕京的房子,他是原本准备住饭店的。相比人生地不熟的燕京,在使馆区的六国饭店,既然安全,又便捷。比收拾一个宅院要容易的多了。
无法拒绝曹家人的热情,王学谦只能由着热情不已的曹士杰指引司机去后海。
拐过中轴线之后,感觉到车内比较闷。加上已经是夏天了,黑色的汽车吸收了不少的热量,汇聚在车厢内,仿佛像是蒸笼一般,让人无法忍受。
王学谦忍不住摇起了车门,坐在他边上的曹士杰见状,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了。
忽然间,汽车内传入一阵浓烈的‘有机肥’的味道,考验着人的嗅觉的最高极限。
这一刻,旅途劳顿的王学谦,顿时有些呕心的作呕起来。
曹士杰搓着手,尴尬道:“子高,这个点是各家各院掏粪的时候,气味都些重,有些重。”随后嗤嗤的不好意思笑起来。他是去过上海和天津,租借的排污管道已经初具规模,在城市的主干道,绝对不会像是燕京城这样古老,需要人力往外淘。不过老城区是特例。
王学谦干呕几下之后,回头看着曹士杰,抱怨道:“也不至于这么臭啊!”
这下,曹士杰更无奈了,说出来一个燕京城的隐秘:“几个不知好歹的粪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学起了罢工,这不这一带的住户,家家的厕所都满了,都没法下脚了”
王学谦闻言,脸都快绿了,没想到京城的四合院,还有如此凶残的一面。良久,建议道:“还是先去六国饭店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