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民国成立的那一天起,虽然实行的是总统制,但是民国拥有一个像样的总统府,还是好几年后的事实了。
从袁世凯上台,这位爷,从来没打算在总统的位置上坐多久,他想住进的地方,还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占着,只能徐徐图之,于是西苑这座皇家园林成了他看中的地方。
自袁世凯之后,民国政府的财政一天穷过一天,其实究其根本原因就是当初向‘五国银行团’借的善后借款,已经花完了。后来者也没有心思去营造象征着权威和权利巅峰的总统府,正像是一个破落户,得过且过起度日。期间,还遇到了段某人这等奇人,只要大权在握,喝小米粥也无所谓的‘强人’,曹锟上台之后,想要有一个体面的办公场所,也就成了奢望。
在燕京,倒是有不少衙门空着,比方说顺天府衙门,建筑气势如虹,除了南京的直隶总督衙门之外,在民国也算是一等大的衙门。而且在京城,国人好面子,就是穷的兜里只剩下一个铜板,也要贴在脸上过的主,反而显得顺天府衙门像是满清的余孽一样,突兀起来。
虽然顺天府规模很大,修缮也颇为用心,但曹锟是绝对不会去想着占据这个地方的。
他在直隶总督位子上的时候,对这座气势如虹的衙门眼热的不得了。
溜达着来到了总理衙门,难得的是,曹锟在上台之后,终于从看风水的江湖骗子,营造皇陵的内务府官员,还有家里七大姑八大姨中解脱出来,看似正儿八经的做起正事起来的样子。可转悠了一圈之后,发现没有见到高凌霨。
高凌霨是他的老乡。高家是天津的名门望族,到了高凌霨这一辈,更是了不得,高家一口气出了三个举人,其中高家的大哥更是在光绪年间进士及第,入了翰林。在曹锟没有发迹的时候,他这样的身份,去高价门口晒太阳都要被放狗的破落户,年轻时期的曹锟这辈子都想不到,像高家这样的地方豪门望族的精英。会成为他的手下,给他办事,成为他豢养的狗奴才。这种满足感,可不是逛一趟窑子就能找得回来的。
另外,曹锟政府的内务总长,也是高凌霨。
内务总长虽不是秘书,但是政府重要的出席会议,曹锟的日常安排,都和内务总长分不开。
没找到高凌霨。让曹锟有些不悦,他好不容易从扩建祖坟的事务中脱身,想要为这个国家当然是扯蛋,他只是吃撑了溜达出来转悠一圈而已。
找不到人商讨国家大事的曹锟。胡子一跳一跳的,心情着实不太好。
“大总统,高总长去上海了。”
“他去上海干什么?”曹锟收敛了心头的不悦,疑惑道。
“来了美国的高官。高总理怕在接待上出偏差”
曹锟这才恍然大悟,拍着光秃秃的脑壳,懊恼道:“看我这脑子。把这茬给忘记了。”
曹锟能够忘记,是因为这位从来都没有把正事和私事分开过,也分不清主次,总觉得家里的事情要比政府的事重要的多。反正,眼下又不打仗,直隶名下的四个省份在他上台之前都上缴了数百万的政治献金,用来竞选。
这些钱都是卖官得来的。
曹锟是个实在人,买卖嘛!人家花钱了,即便他已经是大总统了,地方上的事情总不方便插手了。毕竟,花钱的人连本都还没有捞回来,换成段祺瑞那样要名声的主,自己吃糠咽菜也长肉,总不能让手下人也学着他一样吧,太不地道了。
再说了,吃糠咽菜能长肉的可不像是人
再说,高凌霨急匆匆的赶到上海之后,就为难了起来。
来的是副总统,虽然美国副总统可不是民国副总统那样的落魄户,但在美国,副总统也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高凌霨在民国,除了燕京城的几个手下之外,根本指挥不动人,更不要说民国的副总统了,曹锟如愿当选,可副总统也是德高望重的官职,虽然谁也不当回事。于是乎,原本准备凑热闹的黎元洪在燕京溜达一圈之后,捡到了一个副总统的官位,这位老大也不挑,给什么要什么。
表面上看,看着温顺不已,宛如绵羊的性子,可真要把他当成了绵羊,最后吃亏的肯定是自己。再说,高凌霨也没有胆子去指使黎元洪。
万一,也别万一了,肯定是要被黎元洪撅回来的,这脸到时候就丢大发了。
黎元洪也不怕得罪人,就是曹锟,他也不在乎,更不要说是曹锟身边的一条狗了,就是踢一脚,打一拳,又能奈何他什么?于是乎,高凌霨这个烦啊!愁啊!就是想不出一个好主意来,柯立芝是以私人名义来的民国,柯立芝能这么想,民国官场能这么想吗?不能这样想,就只能盛大接待,去什么人,那种规格?成了摆在高凌霨面前最大的困惑。
按理说,事情到这里之后,也就结束了。
外交总长顾维钧出面说,只要他亲自接待,利益上不出现问题,就可以了。
可架不住高凌霨不甘心啊!
他已经是民国的总理,好吧,财政部都让曹家人把持住了,军队是吴佩孚的后院,交通部有钱,但都是交通系的祖坟,动不得,说不得。刨去这些衙门,民国内阁的其他部门都是后娘养的,陆军天天闹军饷;海军穷的像叫花子,谁给钱就给谁卖命;京城的大学,经常因为发不出薪水,而闹游行一旦沾染上,就是一身的晦气,高凌霨除了大眼瞪小眼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在京城受不得夹板气,又不甘心成为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这才想到了柯立芝的身上。
想着要是他出面,作为民国政府将美国的副总统接待了,多少算是一种威望的体现。
可高凌霨又是一个读书人,喜欢矫情。
最害怕的就是美国人万一不给他面子,怎么办?
他好歹也是民国的总理。面子里子都没有了,总不能一头撞死吧?想来想去,就让他的一个手下去码头试试水,当然接待的规格也不会辱没了柯立芝。
这也是顾维钧的身边,像是门神一样站了两个人,一个是他的秘书,另外一个是高凌霨的心腹,距离他们不到五米的地方,站着美国驻上海总领事克宁翰,再远一些。王学谦和盖茨、英国总领事也要给美国人一点面子,美国商会的代表,各国在华的机构
原本,很简单的一次码头的迎接,变成了好几拨人,可接的应该是同一个人。从一开始,就透着一股子让人费解的气氛。
军舰鸣笛,说惊天动地是有些夸张了,但是码头上的军乐队的动静。顿时被盖了下去。王学谦皱着眉头,挖了挖被震的嗡嗡响的耳膜,对身边的盖茨抱怨道:“老约翰不是滥用国家资源的社会名流,而且他那艘价值数百万的邮轮在海上航行。肯定要比军舰快得多,怎么这次却坐着军舰来上海?”
盖茨尴尬的笑道:“先生,游轮的水手就是再熟练,船长的经验再丰富。也无法和海军巡洋舰相比,何况是横渡太平洋这样的航行。和约翰先生的安危相比,损失一点点名声来说。是值得的。”
“不过来迎接的人似乎多了一点,而且每个人”
盖茨深深的表现出他的担忧,虽然老约翰是来做慈善的,可是能够来到码头上的人,除了克宁翰之外,都不像是容易打发的人。
王学谦听到盖茨这样的担忧,却张口哈哈大笑起来:“你放心,他们呀!绝对不会对一个商人如此郑重的。”
“怎么可能?”盖茨惊讶的看了一眼王学谦,他的老板,就是跺跺脚,上到美国总统,下到普通议员,都要哆嗦一下的。
反倒是在盖茨的主观判断中,柯立芝的身份倒是差劲的很。
一个副总统,表面上看是国家的副元首,可在美国,还真没有几个人会把副总统当回事,除非总统死在任上,可就哈代活蹦乱跳的劲,年纪也不算大,故意也不太容易死吧?
盖茨胡思乱想的时候,往来军舰的驳船,已经载着人往码头上行驶过来。
船还没有靠岸,码头上的人却先激动起来。
顾维钧是外交官,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气定神闲的绅士模样,但也被人带着往外走。气急之下,嘟哝了一句家乡的土语,一般说出这种话,人的心情肯定不会好,尤其是他还是一个能够压制内心的外交官,可见他心头的怒火就是没有万丈之高,也差不了多少了。
“顾长官,这样乱下去,可怎么得了?”
顾维钧怜悯的看了一眼对方,他只知道对方姓高,因为看不上对方,就在心里默认了对方是高家庄的人。对于想要在租界带卫队维持码头次序的主,顾维钧是绝对不会高看一眼的。
忍着心头的不悦,顾维钧勉强回了一句:“你没看到美国士兵在码头上?”
顾维钧说的倒是实话,虽然没有红地毯,也没有礼炮齐鸣,但是当一队数量不多的美国士兵拦开众人之后,乱哄哄的场面,好了不少。
“顾长官,您知道哪个是副总统大人?”
“那个矮矮胖胖的。”顾维钧懒洋洋的回答,他感觉就像是一个天大的错误一样,让他出现在码头上。
而他描述的方式,也挺不负责任的,因为柯立芝其实并不矮,也不胖。但是相比老约翰,他看上去富态了不少。
在驳船上,老约翰眼神一凛,悄悄地在柯立芝耳畔嘱咐道:“靠岸后,你先下。”
柯立芝看着码头上打着英国国旗的仪仗队,美国国旗的军乐队,还以为他懂了。
可当他下船之后,呼啦一下子,围上来一群人。
就像是饿了好几天的鱼塘里,投下饵料的那一刻,周围的水仿佛被煮开了一样,扑腾起来。
“副总统阁下,我代表大英帝国欢迎您!”
“这位是康斯丁爵士!”
“顾长官,我们也一起去吧!”
顾维钧原本是不喜欢这种闹哄哄的场面的,仿佛像是达官贵人家里办酒席一样,贵人出面的那一刻,周围到处都是巴结的人。心头叹了一口气,其实是被人拉着王人群中凑。
反倒是远远站在边上的盖茨,看着老约翰在保镖的保护下,走过拥挤的人群,步态轻盈的走到了王学谦的面前,还没等王学谦表现出对他老人家身体矫健的赞叹,就来了一个结实的拥抱。
“威廉,太好了,我们又见面了。”老约翰兴致盎然的开口道,随即说的话,却把王学谦吓的不轻:“可惜我的孙女阿黛没有来,不然她见到你会开心的晕过去的!”
王学谦心说,您能再虚伪一点吗?出于对老人的尊重,王学谦才没有说出口,不过他看了一眼拥挤在人群中的商团代表,花旗的总经理正急的满头大汗,仿佛想要冲过人群,来到老约翰的面前。王学谦笑笑了,似乎不经意的提醒道:“花旗银行的经理似乎认识您,要不要”
老约翰回头看了一眼,心有余悸的对盖茨吩咐道:“赶快走。”
等到上了车,他才从兜里摸出手绢,尴尬的笑道:“上了年纪,就怕应酬,尤其是码头上的应酬,人多,又是在太阳底下,拥挤的人群,你们知道的对于老人来说,这等于是折磨。”
“没错老板!”盖茨乖巧的附和道。
而与此同时,意气风发走下栈桥的柯立芝副总统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去美国驻上海领事馆?
这个选择看来合情合理,可问题是在上海,英国人的实力最大,康斯丁爵士的邀请要拒绝吗?
如果他是总统,就容易选择了,可问题他是副总统,不出意外的话,他还需要在政坛磨砺十多年,才有可能以一个主人的身份走进白宫,哪怕只有几年的时间。
可是英国人在嚣张,也是外来户,民国的外长都来了,按说给足了面子,不该轻易的拒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