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师兄说罢,双眼微闭,双手由自然下垂状徐徐在身体两侧抬起,然后向前作收揽状,像在打太极拳。
正是这个环抱动作,使我想起了邓师兄向我讲述的二老战色魔的情形,这次有幸亲眼目睹降魔天罡功的厉害,我不由有点兴奋。
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林里升起了一片淡淡的金色的雾,这雾像是从地里冒出来的,又像是从极远处汇聚过来的。我看见它们似乎正在慢慢地向我的两个师兄所在的位置汇聚过来,由淡而浓,由浓而重,几乎像露珠般能够点数其中的颗粒了。
金色的雾气充斥着整个林子。我似乎能够以一种鸟瞰的方式看见树林里,黑色的树冠下,金雾滚滚,犹如几十条金色的巨龙在林子里奔腾翻滚,搅得翻江倒海也似。
金色的雾气随着宋师兄双手的环抱、合拢而急剧翻滚聚集。
我看见,那些雾气从高高的树冠之间,从密密的松针之间,从树干与树干之间不断地汇聚过来,聚于师兄的双手之间,形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金色的球体。
在雾气的急剧收缩中,我似乎听见了沙沙沙的响声。有时美妙得像风拂过松针吹落针尖那些细小的露珠,像鸟儿扑扇着翅膀起落于自己温暖的巢窠;有时又哀婉得像小女人的啜泣,像泉下人深沉的叹息。而更多的感受却是恐惧,我分明感到雾气中巨大的不安、躁动以及反抗。但那些反抗似乎无济于事,因为它们太微弱,太缺乏力度。
当所有的雾气聚集拢来,最终形成了一个看上去几乎就是实体的金色圆球。这个圆球在宋师兄的双手之间高速旋转着缩小、缩小、再缩小,等到它小到只有一个乒乓球大小时,竟然发出了强烈的金色的光芒。
见金球发出了强烈的光芒,宋师兄忽然仰天长笑,惊得邓师兄都吓了一跳。只见他长笑毕,忽然将双手之间的金色球像举重物一般朝天托起,大喝一声,猛地将金色球抛向了天空。金色球高速旋转着冲天而起,突破密密层层的树冠,至半空中突然爆炸开来。但见金光飞溅,强光刺眼,那些包裹于金色球体里的事物顿时被炸了个粉碎。在爆炸的当儿,各种惊惧恐怖的惨叫充斥在天地之间,令人惨不忍闻。
“收拾干净了!”宋师兄对茫然站立的邓师兄道。
“收拾干净了?”邓师兄喃喃应道。
“怎么了,师弟?”宋师兄关心地道。
“没什么!”邓师兄忙掩饰自己道。我知道他心里一定在想,把这么多的生灵一网打尽是不是残忍了点。
“师弟,你在怪师兄下手太狠了吧?”宋师兄居然能够很快就看出邓师兄的心理,姜果然是老的辣。
“师兄,他们是不是都该被铲除啊?”
“师弟,除恶务尽,斩草除根,这些都是祸害人类的妖怪,除了是给人类造福!何况他们害死我茅山道两个传人在先,怪不得我下手绝情!”
“师兄说得自然有理!”邓师兄似乎被说通了。
“叫他们来把一尘抬回去好好超度吧。”宋师兄道。
“好的!我这就去叫。”
邓师兄转身走出了松林,一会儿就叫来了十来个小道士,一齐上来把一尘往担架上搬,一会儿就抬走了。林子里就剩两个老道,我的那两个师兄。
“师弟,你是不是觉得奇怪啊?这么多年,从没出现过这种事,怎么这两天接连就出了两起呢?”宋师兄沉吟着道。
“是啊,我这样想来着!”邓师兄道,“是不是——”
“你是说色魔?”宋师兄道。
“恩,我在想,色魔该现身了!”
“要真是色魔干的,就得尽快把祝师弟叫来呀!”
“但师傅临终时说过,一切顺其自然,说是师弟该来时就自然会来的,我们不能去叫啊!”
“唉,我遥山教看样子不经历一场劫难是不行的了!”
两个师兄说罢都长叹起来。
叫我去?我去能做什么?斗色魔?我是色魔的对手吗?我似乎什么都不会啊!
两个师兄叹息了阵,摇着头哀伤着往道观走,还没走到山门,就见一个小道士慌慌张张地跑了过来,急火火地道:“师公,师叔公,大事不好了!”
两位师兄茫然地对视了一眼,喝道:“又出了什么事,这么慌里慌张的?”
“清风师弟的尸骸——”小道士噎着了似的忙乱里说不出了。
“我们走,真笨,连一句话都说不全!”宋师兄一边快步跑向道观,一边道。
等两位老师兄进了道观,那小道士终于说全了那句话:“尸骸——尸骸——起、起来杀、杀死了清水师弟!”
可惜两位师兄已经去远了。
两位师兄直奔道观里一座雄伟的建筑而去。那似乎叫“三清殿”来着,也许是因为亡灵一直都在那里超度吧,或者也许因为那里早已人声鼎沸吧,两位师兄似乎想都没想就往那里去了。
穿过一个弄堂,走过一段甬道,到了一个四合院里,前后各一个大殿,两个大殿相距不过十丈,大殿之间是石板铺就的天井,左右是低矮的厢房,三清殿就是后面的这个大殿。登上十级台阶,早有徒子徒孙迎上来道:“师公和师叔公来了!”
一清师侄从大殿里跑到了宋师兄的面前,低声道:“师傅,出了怪事!”
“进去说!”宋师兄显然很急于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在徒弟面前,他还能镇定自若。
进了大殿,一眼就看见三清殿上供奉的三个祖师爷,它们正看着地下躺着的三个徒子徒孙。
大殿上停了三具尸体,一个一字辈的,两个清字辈的。
“清水是怎么回事?”宋师兄见地上躺着清水的尸体一时反应不过来。
“清月,你来说!”一清叫一个二十来岁的道士道。
“是这样的,”那个叫清月的小道士道,“师傅叫我们把清风师弟的尸体抬到大殿之后,大家都散去了,就留下清水师兄看守。刚才叔公叫我们去抬师叔回来,进大殿的时候,我跑的头里。一进殿,我就忙叫清水师兄,可是怎么叫他都不回答,仔细看时,却见停尸板上没了清风师弟的尸体,我吃了一惊,忙叫大家快点进来看。大家进来,仔细搜索,才见清风师弟的尸体竟然滚到了神龛下藏起来了。我们一齐用力把他拉出来,没想到拉出来的竟然是两具尸体!大家都吓傻了,忙吩咐清流师弟来通知师公和师叔公,一边叫师傅来看。”
“后面的让我来说吧,”一清接口道,“我进来时,他们已经把清风和清水拉了出来,两具尸体紧紧地抱着,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分开。原来,清风的一双手全插进了清水的胸腹,深达臂弯。我把清风的手拉出来,发现他的手里竟然还抓着他清水师兄的脏腑!我看了看神龛地下,除了一滩血以外,什么都没有。师傅,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让我看看。”宋师兄道。
他把遮清水尸体的白布掀开,仔细看了看清水胸腹处被清风双手洞穿的伤口,皱了皱眉头,良久不说一句话。
他又看了看躺在一边的清风的尸体,仔细地看了看他的手——那双满是血迹的手,他甚至还凑近手去闻了闻。
然后,他仰天大笑道:“好,好,好!”
见师傅师公仰天大笑,我的那些侄徒子徒孙全都都傻了,连我那已近八十高龄了的邓师兄也莫名其妙。
好在他笑的时间并不长,笑了几声就老泪纵横了。
我很疑惑,宋师兄为什么笑呢?是受刺激过大吗?看他好像除了悲伤之外并不像有什么异常啊!
我正瞎猜,宋师兄已经对众道士吩咐了:“一字辈的听着,从现在起,全观上下要高度警惕,一有风吹草动,立即鸣钟报警,告诉你们的徒弟,不要单独行动,到哪里都要结伴而行,哪怕是上厕所,睡觉,听到没有?”
“听到了,师傅!”一字辈的老道士一齐应道。听声音,人还不少呢;看形象,人人都五十开外,全都像有点道行的样子。
我想,事情可能有点严重了,不然,宋师兄也不会这么神色凝重。其实,自己这本就是废话,人都死三个了,还能不严重吗?真是!
“清风清水都是一清的徒弟,一清,你就为你的徒弟们超度一下吧。一尘的弟子也都跟你们一清师伯一起在三清殿里超度你们的师傅,以后你们就归并到你们一清师伯门下了。”宋师兄继续吩咐道。
“是,师傅!”一清平白死了两个徒弟,心里悲伤,一见自己又凭空捡了这么个便宜,不由得心里大喜过望,忙应承了下来。
“其他各房的弟子就各归各位吧,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只是要记得,不要落单,有事情就鸣钟报警。”宋师兄又道。
“是,师傅。”其他一字辈的道士应道,相继有十多人离开大殿,忙自己的功课去了,大殿里就只剩了一清和他的几个徒弟。
“一清,你要好好超度他们,他们死得太惨了!为师要和你师叔出去走走。”宋师兄道。
“是,师傅,徒儿记住了。”一清道,“只是,清风的尸体——”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宋师兄道。
“哦。”
“我们先出去。”宋师兄转身对邓师兄道。
“好,我陪你!”邓师兄道。
于是两位师兄慢慢往外走,到天井里,他们站住了。
“你想对我说什么吧?”邓师兄道。
“当然!”宋师兄道,“这次的妖怪比上次的要狠毒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