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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天公作美,虽然还是三月里,但今儿的日头格外的好,含元殿里几乎不用点什么炭盆子就能保持住一定的温暖。孝宗满脸笑意的环视着那些举子们,眼神每每略过一个年轻人的时候,都会不由自主的停下,细细打量一番,觉得还不差时,便冲旁边的小太监点点头。那些小宦官们通晓皇帝的意思,急忙将孝宗中意的人的座位记下,等待稍后遴选时使用。
这些应试的举子们从卯时一刻进了皇宫,辰时初刻进殿完毕,为了防止殿前失仪,所以几乎都是空腹而来,连水也不敢多喝。这悠悠晃晃就是一上午,再加上天子威严,几十个心里能力差的好考生没多时就昏倒在了含元殿上。
孝宗皱着眉头,戴权见了忙赔笑轻声道:“万岁爷,今年有好几位少年解元,都是的当地的翘楚。万岁爷不如近前瞧看瞧看?”
孝宗勉强一点头,起身往下走。六部尚书们立时瞪圆了眼睛,专看皇帝对哪人格外青睐。
顾二郎坐在大殿第三排的中间位置。这里距离皇上很近,却比前几排更得皇上的关注。为了得到这个位置,顾家没少花费心思打点礼部和宫中上下。顾二郎敏感的察觉到皇帝的意图,于是忙挺直腰身,迅速查验了一遍试卷,手指在镇纸周围晃动。
孝宗一身黄袍穿梭在考生之间,顾二郎的心思早不在了试卷之上。当皇帝的脚步挺住在梅玉森桌案前的时候,顾二郎的心思就是一紧。眼角的余光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
且说梅玉森也是浑身僵硬,不敢抬头直逼圣颜,捏着毛笔的手微微颤抖。孝宗见了淡淡一笑,戴权见了,忙附在孝宗耳边:“万岁爷,这是梅翰林家的公子,不久前才与皇商薛家定的亲。”
孝宗一迟疑:“皇商薛家?可是宝嫔的娘家?”
薛宝琴因孕育皇子有功,所以从贵人一跃成了嫔。戴权笑道:“万岁爷好记性,据说那位小姐还是宝嫔娘娘的堂姐。也是个十分出色的人物。”
孝宗和戴权就站在举子们中间。这几句轻声细语虽然不洪亮,可听到的人着实不少。围绕在梅玉森周围的考生们无不羡慕的要死,并不是羡慕梅玉森即将迎娶个漂亮娘子,而是嫉妒梅玉森即将有个做嫔妃的小姨子。
这周遭唯一没受到影响的,大约就是梅玉森左侧不远处的乾觅。
乾觅年幼时候十分脱跳淘气,乾父为此十分苦恼,请了多少先生来管教都没有。谁想。乾父和妻子忽然离世,乾觅就像一夜之间长大似的,不但改了活泼的性格,甚至变得有些过分成熟。
连乾觅的恩师都常常感慨,便是许多长辈也难有这样沉静的心思。
孝宗今儿的题目出的中规中矩,乃是《论语》中孔圣人教导弟子颜渊的话: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夫!
孔子的意思是,我道能行,那就在这个社会上施行我道,倘若这个社会不能允许我道推行,那就藏道于身,能做到这样的,只有我和你!
这话并不难理解。可想要具有新意的破题却难。
孝宗踱步到乾觅跟前的时候。便被这一纸的欧体小楷深深吸引住。孝宗年幼时练的便是六一居士的帖子,可惜在这方面没什么造诣。不过却收集了不少欧阳修的大作。这件事不是秘密,朝中一些文官为了讨好孝宗,纷纷下苦功夫练习欧体,一时间也成了朝中的趣事。
乾觅的一手小楷乃是恩师弘世堇手把手教导出来的,名师出高徒,自然一出手,就得了孝宗的青睐。孝宗驻足观看了足足小半晌,却始终保持沉默。戴权刚要开口,不想孝宗拔脚又走了。
戴权回望了始终垂首奋笔疾书的乾觅,轻叹一声后急忙追上孝宗。轮转一圈,孝宗才来到顾二郎跟前。也不知哪里来的一阵风,忽然卷落了未曾压着镇纸的考卷。历来殿试的卷纸质量都来由内阁亲自把关,题纸用宣纸裱成,极为考究。每页长四十公分,宽十二公分,有红线直格,每行规定只写二十四字。考生们进了含元殿之后,桌案上就放好了笔墨纸砚。规格统一,毫无作弊的可能。
孝宗第一个感觉就是这卷纸掉的蹊跷。他想也没想,俯身就捡起了“飘到”自己脚下的题纸。
顾二郎脸色大变,扑通一声跪倒在孝宗面前,头深深扎在地上,要不是含云殿的地面坚硬,非叫顾二郎磕出个大窟窿来。
戴权早得过顾培生的“好意”,顾二郎进京这段期间,也没少请戴权过去吃酒,所以戴权对此人熟得不能再熟,一见出了岔子,忙上前赔笑:“万岁爷,起风了,不如回去歇着?”
顾二郎冲戴权送去感激的一抹。孝宗全然不理会,只是两眼紧紧盯着手中的题纸,大有将字句牢背在心中的企图。
顾二郎心下大喜,他只当自己这份“得意之作”入了皇上的法眼。
不过这也难怪,就则一篇文章,他花了顾家将近两万雪花银。
顾二郎心下正得意的时候,孝宗很快浏览完毕这通篇的文章。真真是字字珠玑,辞藻工整,一针鲜血。然而看孝宗的表情,非但没有丝毫的高兴,反而气得几乎没蹦起来。
“来人,给朕抓起来!”孝宗厉声喝道,戴权打了个激灵,不明白万岁爷怎么变化如此之大,情急之下,戴权还傻傻的问了句:“万,万岁,抓谁?”
“抓这个厚颜无耻的混账家伙。”孝宗一指顾二郎,殿内早闲的快长虱子的御林军们蜂拥而上,将顾二郎拎小鸡似的拎在了手心里。
考生们哗然,痴痴地看着眼前一幕。
顾二郎口中未塞东西,忙叫道:“万岁明鉴,臣确实没有舞弊的嫌疑,不信,请御林军的各位大人们搜身检验。”
孝宗晃了晃手里的题纸,口中发寒的冷笑:“证据?难道这张试卷还不能叫你死心?”孝宗与御林军一个眼神,为首的小将立即将顾二郎拖出了含云殿。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们都满心的狐疑和不安,跟着孝宗进了偏殿。
孝宗的脸色可怕之极,礼部尚书乔大人战战兢兢的上前,试探的问道:“陛下,是不是这位考生哪里出了问题?”
孝宗也不多话,直接将手里一直捏着的题纸甩给了礼部尚书。乔大人心下疑惑的接过,就见上面的破题不但大气,而且掷地有声。
“圣人行藏之宜,俟能者而始微示之也。”
乔大人小声读了出来,然而这样一读却更迷糊了。话说的不错啊,有理有据,乔大人陪笑道:“万岁爷!”
“再读!”孝宗冷淡的撇下这么一句话。礼部尚书吃了个闭门羹,而且是当着这六部尚书和大学士们的面儿,倍感尴尬,然而孝宗有令,礼部尚书不敢不从,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念。
“盖圣人之行藏,正不易规,自颜子几之,而始可与之言矣。”
还没入手,就有人疑惑的“哎”了起来。孝宗冷眼撇过去,却是程子墨脸一红,程子墨忙道:“万岁息怒,臣只是觉得这几句话甚是耳熟。”
一语惊醒梦中人,刚刚还不解疑惑的众人纷纷开口赞同。礼部尚书也赶紧描补试图挽回刚刚的坏印象:“臣也深有同感,好像五皇子殿下才做过一篇近似的文章?”
程子墨等在心中嗤笑,这乔大人也太会讲话了些,什么近似,分明就是同一篇。
虽然说殿试的试题属于机密,决不能泄露出去,然而孝宗的喜好就那些,平日读什么文章,偏好哪句警句,作为皇帝心腹,几位尚书大人和大学士们也多半猜得出来。
礼部尚书读的那几句,不就是前不久五皇子在孝宗面前得了盛赞的一篇习作?那日孝宗不知怎地,忽然来了兴致,领着几位尚书大人溜达到了上书房。上书房的总师傅恰恰讲到《论语》的这一篇。孝宗当着众人面,摘了腰间的双龙佩做彩头,扬言谁的文章做的妙,这玉佩就归谁。
六部尚书们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有数,玉佩八成要归三皇子。谁叫上书房里用功最刻苦,天资最高的莫过于这位小爷呢!
就在大家等待孝宗毫无悬念的揭晓答案时,五皇子却递上来一篇惊艳之作。连上书房的师傅们都很是差异,唯独孝宗口口称赞。
玉佩自然进了五皇子的腰包,因为时间隔的久了,大家早忘记此事,那篇文章记得的人不少,但谁也没当回事儿,更别提往外传扬。
今日,顾二郎将五皇子的闲暇之作原封不动的照搬上来,必定是漏了题。
宋濂忙拱手道:“万岁爷,臣以为该立即封锁含云殿,以防酿成不可收拾的地步。刚刚的举子也要追查到底,看是什么人在背后搞鬼。老臣作为吏部尚书,眼见国中有如此蛀虫,痛心疾首,老臣请愿亲自彻查此案,为士子中还与一抹清流。”
程子墨不甘落后:“臣也愿为陛下分忧。”
余下不管和这事儿有关没关,无不纷纷请旨。礼部尚书乔大人羞恼至极,更恨顾家怎么做出这种丢人之事,乔大人尾随其后,一脸义正言辞。
唯独戴权暗叫不好,隐约感觉到似乎是哪里不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