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湿热

滨海的气温一如既往的湿热，这座南方沿海的港口城市，经过十几年的开发，如今俨然有了一线大都市的感觉。

在高楼耸立的城中心，有一条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老街花溪街，高大茂盛的百年梧桐树遮天蔽月，蜿蜒婀娜的花溪水声荡漾，白墙黑瓦的民国建筑则向游客诉说着岁月的痕迹。

这批民国时期留下来的老建筑，如今大都挂起了各色招牌，经营着蒲扇、茶叶和刺绣生意。在这些老建筑中，滨海市公安局的牌子显得异常醒目。事实上，从滨海市成立第一家公安局开始，办公地点就在这座老楼之中了。

“秦明，你老实点！”一声震吼从第一审讯室传出，过道里经过的警员被吓了一跳，咖啡都撒了。

审讯室中，坐在讯问椅上的男人叫屈的说道：“警察同志，我都说了我叫苏大强，我不叫秦明。”

“砰。”

手掌重重的拍在桌面上，眉眼英俊的年轻警察厉喝一声：“秦明，我们有足够的证据证明9月8号晚上于海宁路持刀抢劫伤人。现在没有直接定罪，就是要给你个坦白的机会。”

男人道：“警察同志，不是我不坦白，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年轻警察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五分钟的时间。”

男人急了，手铐撞击铁桌，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警察同志，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糖尿病，需要不定时注射胰岛素，但是每次注射完以后，我都会出现短暂的失忆，这期间我干了什么，我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年轻警察的眉心渐渐拧起，眼前这个叫做秦明的犯罪嫌疑人，让他想起被关在精神病院强制治疗的赵炳辉，十五年前，赵炳辉杀害了他最好的朋友徐妍的父母，给徐妍，给赵铭，也给他造成了一生不可磨灭的伤痛！

他就是陈嘉怡，十五年后，他成为了滨海市公安局刑侦大队大队长。

眼看案件僵持不下，突破口一时也找不到。陈嘉怡让人将秦明带回拘留室，一众人在会议室讨论案情。

“陈队，整件案子已经很明显了，就是秦明所为。”李浩气急败坏的说道，“他竟然还大言不惭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哪有那么多人有精神分裂啊，我可以保证他百分百是装的！”

陈嘉怡没有回话，而是望向王宁，“王宁，让你找有资格做心理鉴定的医生，你找到了吗？必须是无可争辩的权威，走司法程序时可以被法院认可的那种医生。”

王宁点头道：“找到一个，刚从英国回来，是英国警方聘用的心理鉴定专家，她大学的导师更牛，是心理学方面的超级权威……”

“中国人？”

“是的，甚至可以说是我们滨海人！”王宁笑道。

“那就好，安排一下，我需要尽快给秦明做心理鉴定。”陈嘉怡收拾起桌面上的案卷。

“陈队，不是啊，陈队，你不会真信了秦明那小子的话了吧？”李浩一急，站起来瞪着眼睛问。

徐嘉怡头也不抬的回道：“李浩，我们是人民警察，任何事都要做到公平公正，既然他说他有病，那我们就给他找个权威人士诊断，是真是假一诊便知。”

李浩不说话了，脸上满是愤恨，毕竟被秦明抢劫伤害的女孩，此刻依然躺在人民医院的病床上，快一个月了，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

下午两点，陈嘉怡在审阅案卷时接到了王宁的电话。

“陈队，我在简素心理诊所这边了。人下午就在……”

“很好，我和李浩马上去拘留所提秦明，我们在简素碰头。”

“等等陈队...”王宁听出陈嘉怡要挂电话的意思。

“还有什么事？”陈嘉怡不耐烦地问道。

王宁深吸一口气，“那个，简素的前台说，徐医生下午在诊所，但是预约已经满了……”

“满了？”陈嘉怡严肃道，“配合警方办案是每个公民的义务。”说罢，挂断电话。

到了延东路后，陈嘉怡找了个停车场停下车，他让李浩押着秦明先过去，自己则点了根烟，左右观察地形，相对于满是烟火之气的宁西路，这里显得幽静的多。

这是他的职业本能，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先观察四周，这个习惯在他五年的职业生涯中，不止一次救过他的命。

他看到不远处有一家打折鞋店，他忽然想起再有三天，陈军那小子就要参加全市举行的篮球友谊赛，他还答应要去给他加油，看眼下案子进展速度是去不成了，那就买双鞋给他作为补偿吧。

陈军是他侄子，刚读高二。一想到陈军日渐沉闷的性子，他就头疼的直撸头发。

几步就走到了打折鞋店门口，当看到鞋店的牌子，他有些恍神，思绪一下子飘到了十五年前。

寒冷的夜，平静的水坑，被徐妍踩上一脚后荡漾起的波纹，那时的他们青春洋溢……

“滴滴。”

两声车鸣惊醒陈嘉怡，他赶忙进去，按照陆军的鞋码挑了一双耐克运动鞋，付了钱后，店员告诉他，打折鞋不给鞋盒，只能装塑料袋。

提着塑料袋走出鞋店的时候，他看到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从他身边经过，驾驶室里一闪而过一张似曾相识的女子面庞。

刚才是她吗？

陈嘉怡怔怔瞧着车子在十字路口拐了弯！

“不，不可能！”他当即否定，她怎么可能还会回到滨海？一定是因为刚才想到她，所以才会认错。

在简素心理诊所门口，李浩和王宁押着秦明等着呢，一见到陈嘉怡，赶紧冲他打招呼。

陈嘉怡瞧了一眼简素的正门口，眼睛一亮，心中说道：“是那辆梅赛德斯！”

刚才那辆擦身而过的梅赛德斯奔驰此刻正停在简素心理诊所门口的停车位上。

陈嘉怡脸上发烫，他知道个中原因，马上在心中告诫自己：“陈嘉怡，别胡思乱想了！她去英国了，不会再回来了！”

简素的装修风格是暖黄色，搭配简易舒适的软装，一进门就给人一种放松的感觉。

候诊区里差不多坐了二十来人，前台是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女性，一见到王宁就站起身，苦着脸说：“警官，之前我都解释清楚了，我们这里需要提前预约，没有预约的话当天根本安排不上，尤其您找的还是徐医生……”

李浩不解了：“这徐医生这么有名吗？找她看病的人那么多？”

前台低声说道：“倒也不是徐医生名气大，看病的人多，而是因为她的性格……不太好……她来了没几天，已经有两位助理护士被她骂得请假了。我一个小小前台，我可不敢随意给她调整预约顺序。”

“你说的徐医生是不是叫徐妍？”陈嘉怡听她一口一个徐医生，忍不住询问。

前台刚想回答，结果却突然看着陈嘉怡身后不说话了。李浩和王宁也呆呆看着他身后，脸颊微红。

陈嘉怡也听到身后响起了清脆的高跟鞋声，他回身看去，这一看，整个人呆在当场。

——窈窕纤细的女人，一头及腰的卷发松散的披在背上，白色衬衫，外搭黑色及膝薄风衣，下穿黑色九分西裤，黑色高跟鞋。白皙精致的五官，不施脂粉，一双沉寂的眸子透着冷漠，从打扮到气质，浑身上下都充斥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这个女人不是徐妍又是谁呢！

徐妍面无表情的冲前台说道：“按预约号开始看诊吧。”

“徐妍！”仔细确认了好几遍后，陈嘉怡激动地叫出了声！“真的是你！徐妍！”

徐妍面无表情地看了陈嘉怡一眼，目光最后落在了塑料袋里的耐克运动鞋上。

“不管是谁，没有预约今天都不看诊。”徐妍冷漠地说完，走进了自己的诊室，关上了门。

相较于徐妍的冷漠，陈嘉怡可是激动坏了，他真想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上去给徐妍一个拥抱，热烈欢迎她回国。但是他不能，因为面前的人是徐妍，是那个因为自己而深陷地狱深渊的徐妍……

陈嘉怡觉得内心一阵绞痛，十五年前的记忆在脑海中翻腾。这十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责怪自己：要是你回头看一眼就好了！要是当时你追问一句就好了！要是你察觉到异样以后，跟她一起进屋就好了！

——她或许就能得救！

正因为如此，徐妍的淡漠反倒令他感到轻松，因为他觉得徐妍应该这么对待自己。

“陈队，你怎么了？出了一头汗！”李浩察觉到陈嘉怡情绪异常，关切地问。

陈嘉怡擦了擦额头地汗，解开衣领上的纽扣，“没事，咱滨海么，太潮湿太热了。”

陈嘉怡不知道的是，诊室大门后面，徐妍靠在门上，同样湿润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