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即将班师回朝。似乎所有人都在忙碌着准备启程。一个小吏慌张跑进大帐,拱手施礼道:“大人唤小人前来有何吩咐?”
王继恩用眼色示意了一下属官。属官会意,顺手从桌上拿起几张文书递上来说:“速把这些递交给知州大人!”并对小吏耳语了几句。小吏不敢怠慢,骑马朝知州府奔去。
张咏看了看这些普通文书,不明白为什么王继恩要特地遣人送来这些几乎没用的东西。正在纳闷儿时,下属走进来说:“大人,方才来送文书的小吏十分嚣张,说什么他们回京在即,还要这些个繁文缛节,言语中对大人多有不敬之语。下官气不过,就让人给他上了枷锁,本意想教训他一下,谁知那个小吏却说要带着这个枷锁回京呢。”
张咏一下子明白了王继恩的用意,笑着说:“当年张某在湖北做县令的时候,有一次发现一个管钱的小吏偷了一枚钱,藏在头巾里带出库房,于是就下令打他几板子作为惩戒。那个小吏很是不满,嚷嚷着说自己不过是偷了一文钱,竟因此挨板子,难道张某还能够杀了他不成;张某说:一曰一钱,千日一千;绳锯木断,水滴石穿,写完判词,张某就一剑把他斩杀了。”
他风轻云淡地说着自己的往事,下属们却听得胆战心惊,一个属官小心翼翼地问道:“依大人之见,外面带枷锁之人如何处置?”
张咏并未说话,只是拔剑走出;众人急忙跟了出去;只见张咏对着仍在骂骂咧咧的小吏当胸就刺;那小吏不敢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尚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缓缓地倒在地上。
众人面面相觑,有胆小的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张咏一边将剑入鞘,一边说:“幸好张某生在这太平盛世,得以读书自律。不然的话,我自己都不知道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了。”
王继恩闻报,更是大吃一惊。他早知道张咏乃襄王举荐,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能臣出自襄王府,可见襄王身边已经人才济济,断断不容小觑呀。
王继恩再次看了看如同行宫一样的军帐,面沉似水,下令道:“即刻启程!”
蜀地既平,大军有序班师返京,太宗很是高兴,便将年号改为“至道”。“至道”之名,出自《荀子.儒效》:“以从俗为善,以货财为宝,以养生为己至道,民德也”。
早在李顺之乱初起时,辽国和夏州派往中原的探子就将此消息传了回去。李继迁最先按捺不住,派了小股人马试探骚扰,结果被击溃,率残兵败将逃回大漠。
至道元年正月,辽国招讨使韩德威,率党项、勒浪等各族部落联兵数万,从振武关入侵府州。这韩德威非旁人,正是当今辽国宰相韩德让的亲弟弟。这次辽国由他挂帅,拥重兵,气势汹汹而来。
府州是大宋边境要害之地,所以在此囤积了精锐兵力。辽军当时避开正面攻击,沿着山中小路潜入,意图偷袭。时任永安军节度使的宋将折御卿已经由探子掌握了辽军动向。于是在辽军必经之路上的子河汊设置伏兵,并亲率宋军正面直接发出冲击。由于除了后退无处可逃,慌乱之中坠落山崖的辽军人马不计其数,韩德威只身逃脱,此战辽军损失了六七成,除了被俘虏的和战死部分之外,剩余的人扔下了军中辎重转身渡河逃命。辽军内阵亡二十余名突厥太尉、司徒等高级将领,一个吐蕃首领还被宋军生擒活捉。
子河汊的捷报转到雄州,雄州知州何承矩将胜况招贴,告谕州民。辽军深以为耻,于四月九日出动数千骑兵夜袭雄州。不料想何承矩早已严阵以待,辽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宋军大胜,并斩获其铁林大将一人。
对抗辽军的两次胜利极大鼓舞了自雍熙北伐失败以来的宋军士气。朝堂之中,以柳开为代表的主战派极力主张乘势伐辽,收复幽蓟之地。他还写了一篇《代王昭君谢汉帝疏》,假借汉朝王昭君的口吻,对朝中大臣的和戎态度进行批判和嘲讽。
“收复幽云十六州,完成太祖未竟统一大业;何尝不是朕毕生所愿!奈何......”,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太宗不得不放下手中的奏章,他知道,那该死的困扰他十八年之久的箭疮又发作了。
“来人!”
“奴才在!”
夏承忠急忙将早就备好的金疮药为太宗敷上。
御书房外,一个当值的小太监悄悄问另一个:“官家不豫,夏内侍怎么不宣太医?”
“放心吧,夏内侍做起这个比太医还拿手呢。”
“你小子,怎么什么都知道?”
“谁让我比你早入宫两年。”
“嘻,瞧把你能的,早当值两年又怎样,还不是和我一样在殿外侍奉么。”
“嘿,你小子,你还别不服气,今晚本来是派我到内殿轮值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临近黄昏又被调到殿外了。”
“嘿嘿”另一个小太监轻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那个小太监连忙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折将军病故后,官家哀惋痛惜,心境大不如以前,夏内侍只挑那些熟练机敏的来使唤。像我们这些没眼力劲儿的,根本不让近身侍奉的。”
“折将军病故?哎呦,好可惜。”
小太监口中的折将军,就是令辽国闻风丧胆的宋将折御卿。静难军节度使折从阮之孙,永安军节度使折德扆次子。折家乃将门世家,折御卿之妹就是嫁给杨业为妻的折太君。
不久前,辽国大将韩德威不甘心失败,率军再次入侵大宋。为御外敌,折御卿带病出征。因为病势加重,折母派人要把他接回家养病。折御卿说:“世受国恩,边寇未灭,今大敌当前,我怎能弃士卒而自便,死于军中乃军人本分焉,望母亲不要牵挂,自古忠孝不能两全!“言罢,涕泪纵横,第二天就病死在军中,年仅三十八岁。宋军秘不发丧,辽军听说这次的主帅是折御卿,就悄悄退兵了。太宗闻听折御卿死讯,很是哀悼痛惜。追赠他为侍中,并任用他的儿子折惟正为洛苑使、知州。
一道流星划过天际,夜幕笼罩下的大宋皇宫更显的幽深难测。
太宗连日罢朝,群臣多有猜测。
这一日,寇准刚从青州返京,就立刻奉诏入宫觐见面圣。
“官家只召见了寇准吗?”
“回禀皇后,奴才看得清楚,是夏内侍亲自引领寇准入大庆宫面圣。”
李皇后点了点头,宫女会意,打赏了回话的小太监。
寇准在夏承忠引领下走进大庆殿中。
一股药气从屏风后弥散开来。屏风后人影绰约,依稀可听见太宗的咳嗽之声。
寇准连忙上前跪道:“臣寇准拜见官家,吾皇万岁、万万岁!”
只听太宗在屏风后道:“平身吧!”又吩咐内侍:“撤去屏风。”
屏风撤去,寇准抬起头,却见太宗家常衣着,斜卧在软榻上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迟?”
寇准再次叩首道:“臣未曾奉诏,怎敢擅自回京,这次奉了旨意,回京述职,路上日夜兼程,不敢有半点儿耽搁。”
太宗淡淡一笑说:“赐座!”
“谢陛下!”寇准在小杌子上慢慢坐下,心下却是忐忑异常,他有一种预感,这次的召见,肯定非同寻常。眼下蜀中既定、西北既平,还能有什么能让官家牵挂忧心呢。
“立储!”这个字眼儿蓦地涌上心头,寇准的心越发突突地狂跳起来。
早在淳化二年,左正言宋沆、黄裳、冯拯以及右正言王世则、洪湛等五人联合上书请求太宗册立许王、开封府尹赵元僖为皇太子;太宗对此非常恼火;当下就下令罢免了五人的官职:宋沆被贬为宜州团练副使,黄裳贬去邕州做知州,冯拯去端州做知州,王世则去了象州,洪湛去了容州。
自许王赵元僖暴毙后,立储二字便成为朝中的禁忌之词,群臣对此更是讳莫如深。
“兹事体大,可要小心应对。”寇准拿定了主意,强自镇定,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见太宗撩起了衣裳,指着自己的双足道:“朕早年的这些小毛病近来屡有复发,看来当真是老了。”
寇准侧目望去,一眼便瞥见太宗衣服暴露处的疮口已然触目惊心。
寇准微微变了脸色,正了正衣冠欲待起身下跪,哪知道太宗已经放下裤管,笑着问道:“以卿之见,诸皇子中,谁可以托付神器?”
“果然来了!”寇准一边庆幸自己的预测准确,一边小心应答道:“陛下为天下择君,谋及妇人、中官,不可也;谋及近臣,亦不可也;唯陛下乾纲独断,当择众望所归者。”
太宗收敛了笑容,吩咐屏退了左右,又低头沉吟片刻,才轻声问道:“襄王元侃可以吗?”
寇准心中暗喜,便顺水推舟道:“知子莫若父,陛下选定的一定是最合适的。既然认为襄王可以,就请早日决断吧。”
太宗轻轻点了点头,神情之间似乎放下了一件大事,他微微闭目,好似有说不出的疲倦,挥了一下手,示意寇准退下。
寇准恭敬地磕头退出,在他尚未转过身时,夏承忠和众内侍已经上前服侍太宗左右。
寇准走出大殿,只觉得恍然如梦:大宋皇储的决定,竟然就在刚才的三言两语中尘埃落定了吗?尽管他明白这是太宗思虑已久的结果,可仍然有种说不出来的后怕,他有点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心中已经是冷汗涔涔了。
回到住处,寇准定了定神,写下了“既定”两个字装入锦囊,着仆从送往襄王府。
没过多久,宫中传出旨意:襄王赵元侃改封寿王,兼任开封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