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高墙宫院

“你说什么？太后亲自下的懿旨？”郭皇后听完阿新的会报，感觉有点儿不可思议。在她看来，如今太后一族，已经一败涂地。真宗本非太后所出，再加上登基前的波折。真宗不念旧恶，留她在宫中生活，就已经很优待了；没想到她还插手后宫之事，还真没把她这个新任皇后放在眼里。

当年郭后打理王府上下，合府没有不交口称赞的，如今面对偌大个后宫和纷繁错综关系，倒有点儿不知所措了。

思忖了一会儿，郭后派人将母亲请到宫中。

姜毕竟是老的辣，郭老夫人听完女儿的委屈，劝慰道：“女儿啊，你仔细想过没有，纳刘氏入宫，正是官家的旨意啊，太后娘娘只是做个顺水人情罢了，若没有官家授意，太后怎会犯得着管这等闲事儿？”

郭后心意难平，说：“如今女儿为中宫之主，官家曾多次向我提及此事，都被女儿以家法礼制给搪塞过去了，本以为没有女儿的螭钮印章，那个野女人断不能光明正大入宫的，这下好了，加盖了太后印宝，不日就要入宫了。”

郭老夫人对刘娥之事也早有耳闻，如今看郭后这般愤愤不平，连忙拉了女儿坐下，语重心长道：“什么野女人？这种市井秽语，岂是你母仪天下的皇后口中所出？”

郭后涨红了脸，向母亲撒娇道：“女儿也是一时性急嘛，乱了分寸。”

郭老夫人叹了一口气说：“女儿啊，整个天下都是皇上的，你还管得了他有几个女人？再说了，那刘氏既然能隐忍十几年，想必绝非等闲女子。如今你已坐上皇后宝座，又有皇子傍身，自保无虞，何必落下个善妒的恶名呢？”

郭后也叹了一口气说：“女儿并非没有容人之量，当年在王府，太后赐给的几个妾室，女儿哪一个不是以礼相待？只是这个刘氏，官家待她总归是与众不同的。”

郭老夫人笑了笑说：“再与众不同，也撼动不了你皇后的宝座吧？此女与官家相守十几年，一无子嗣，二无家势，三则年岁偏大；即使进宫，于你有什么害处？再则说了，官家新继位，纳新人充后宫，绵延子嗣，于礼法也说得通呀。这猫儿有几个不偷腥的？官家与她藕断丝连，还不就是因为先帝反对阻碍吗，男人都有个逆反心理，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是最好的。”

郭后低下头想了想说：“母亲教训的是！可如果就这样放任，女儿这后宫之主岂不成了摆设，以后如何能统领后宫？”

郭老夫人压低了声音说：“如果那刘氏原本就不在后宫之列？你如何统领？莫说你不喜欢那刘氏，这后宫的嫔妃和你一样想法的不止一个吧，有句话叫做借力打力，那刘氏入了宫，自有人去挑她的不是，到时候你从中调停，坐收渔翁之利就是了。”

一番话说得郭后连连点头，暗自佩服。

说话间，小皇子赵祐在奶娘陪同下前来请安。

“儿臣给母后请安！给外祖母请安！”

“哎呦，祐儿长这么高了，快让外祖母瞧瞧！”郭老夫人见了小外孙，自是十分高兴。赵祐也欢快地扑向外祖母的怀抱。

郭后原本育有三个皇子，前两个都没活过周岁，唯余赵祐这个独苗，是真宗如今唯一的皇子；更承载了郭后全部的期望。

“祐儿，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吗？”

正在郭老夫人膝前承欢的赵祐听到母后的问话，小脸立时绷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回答：“母后，祐儿今天有点儿头痛，能不能告假一天？”说完，又抬眼瞧着外祖母，意思很明显，想求外祖母帮自己通融一下。

郭老夫人慈爱地抚摸着小外孙的肩膀说：“既然头痛，就休息一天吧！”

小赵祐正要欢呼雀跃，正迎上郭后严厉的目光，立刻低下了头，嗫嚅道：“祐儿还是不休息了，祐儿这就去做功课！”说完就向郭后躬身施礼，仍由奶娘陪同，慢慢退了出去。

郭老夫人看着赵祐落寞的小小背影，略带责怪地对女儿说：“谁家的孩子不贪玩儿呢，你呀，对祐儿未免太苛责了。”

郭后却严肃地对母亲说：“我的祐儿可不是一般的孩子。”

“唉！”两个女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微的叹息，郭后在心底暗自感伤：祐儿，不要怪母后，母后何尝不想让你你无忧无虑玩耍，奈何你生长在皇家，你必须争气，你是母后唯一的指望呀！

皇宫中延庆殿后面有一个无名的小殿，宫里人都称它为万岁后殿。这几天，这个狭小的后殿却热闹起来，不仅被赐名为月华殿，还像民间市井一样贴满了窗花剪纸。

一个晚霞漫天的黄道吉日，一顶厢氏小轿悄悄停在月华殿前，刘娥从轿中缓缓走了出来。

落日的余晖中，那高高的宫墙飞檐被镀上一道金边，显得更加壮丽。

刘娥抬起头，目光越过宫墙，看着那遥远的云天之外，想起唐代诗人刘禹锡的《酬乐天咏老见示》中的两句诗：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惠儿和李思芳欢天喜地迎了出来，原来她两人前天晚上就被郭槐安排进宫，并将这月华殿重新布置了一番。

“夫人您瞧，官家特意让咱们把这里布置得像洞房！”

“嗯、嗯！”郭槐干咳了两声，提醒道：“惠儿姑娘，这里是皇宫，以后称夫人要唤作娘娘，还有，不能再说咱们咱们的，要自称奴婢。”

其实在入宫前，郭槐已经向她们讲了宫里的规矩，奈何惠儿侍奉刘娥多年，一时还没改过口来。

刘娥环顾着喜盈盈的红窗花，不禁百感交集：十五年了，从青春少女到徐娘半老，这其中有多少苦难，多少落寞，多少期盼，还有多少不眠之夜，她总算熬过来了。虽说此番她低调入宫，甚至需要冒充别人的后代（张耆早将真宗为刘娥编造的身世告知，并让她时刻牢记：她的祖父是后汉右骁卫大将军刘延庆，父亲是已故虎捷都指挥使刘通，开宝元年从征太原时，刘通病故，刘娥因在襁褓而鞠养于外家）；可真宗以帝王之尊亲自安排她入宫的所有琐碎细节，照顾着她的敏感情绪，有这些就足够了。

“哎呀，官家来了，奴婢、奴婢拜见官家，官家万岁、万万岁！”刘娥恍惚愣神之间，真宗已经笑意盈盈地走了进来。慌得惠儿赶忙跪拜。

刘娥也连忙蹲身施礼道：“妾身叩见官家。”

“快起来！”真宗急忙将刘娥搀起并悄声说：“小娥不必拘礼，我还是你的三郎！”

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暖心和动听的语言吗？刘娥心头一热，眼睛里已经是珠泪盈眶。

郭槐向众人使了个眼色，惠儿等人皆悄声退了出来。

月华殿相比其他嫔妃的住处确实狭小了些，可这里与延庆殿长廊相连，正殿有三间，厢房各两间，外加东西耳房，足够刘娥主仆居住安置了。

柔和的烛光下，真宗与刘娥携手并坐。

真宗指着喜庆的窗花，笑着问：“我让郭槐按照民间的新房布置，小娥可还满意？”

刘娥微微一笑，调皮地说：“大宋天子所赐，民女岂有不满意之理？”

真宗长长舒了口气，欣慰地笑了，自他登基以来，能让他忘却天子身份而以平常夫妻之礼轻松相处的仍是只有刘娥一人。

“这么说，官家已经在新人处安置了？”郭后的声音一如既往轻飘淡然。

“回皇后，奴婢只看见月华殿内烛火通明，想来官家还没安寝呢。”

“哼！已故虎捷都指挥使刘通之女！看来官家为了给她一个正经出身，还真是做了一番功夫！”

阿新撇了撇嘴说：“那又怎么样，奴婢从没见过年过三十几岁才被选入宫的，再说了，都三十多了，难不成还能为官家绵延子嗣吗？”

郭后心中一动，对阿新悄声吩咐了几句，阿新会意，披了一件外衣走出寿成殿。

刘娥为真宗宽了外衣，正待熄灯安寝，忽听外殿一阵喧哗。

真宗皱了皱眉头，刚要发问。只听郭槐奏道：“启禀官家：皇后殿中的内押班周怀政来禀，说小殿下忽然哭闹不止，怕是身体欠安；官家可否过去看看？”

真宗吃了一惊，连忙说：“祐儿生病，还不快去叫太医！”

只听周怀政禀道：“回禀官家：皇后已命阿新姑娘去叫太医了，只是奴才看皇后忧心忡忡，已经失了主心骨，故来请官家过去拿个主意！”

“这......”真宗一时语塞，不禁看了看刘娥。

刘娥知道真宗唯余赵祐一个独子，急忙拿起外衣帮真宗披上，催促着说：“孩子病了，你这个做父亲的当然要陪着，官家快过去吧。”

刘娥的大度倒让真宗心生愧疚，说：“小娥，今天是你进宫第一天，再说了，下午我查看祐儿功课时，他还好好的，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说完就又把外衣解下。

真宗在刘娥面前仍是以“你我”相称，这让刘娥心酸之余又颇多欣慰，正色道：“三郎，小孩子生病时最需要父母的陪伴了，虽说小殿下不是我所生，我也同你一样关心爱护呢。若不是怕皇后心有芥蒂，我巴不得同你一起过去照料皇儿。”

真宗大为感动，一把抱了刘娥，说：“好，那我先过去看看，如果没有大碍，我再回来陪你，你先好好歇息。”

刘娥故作轻松地一笑说：“这都什么时辰了，你这一去，再折回来，这一夜，只顾着赶趟儿，就别睡觉了。”

真宗也笑了，在周怀政服侍下登上舆驾，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刘娥望着舆驾渐行渐远，再看看黄昏时所看到的宫墙飞檐，只觉的夜色中的宫墙是那么高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