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城主顺着他的扇子看过去,虽然没有剃度,但看僧袍是位出家之人。
给一个和尚吃肉,实在不妥吧?
楚越在他后背轻拍一把,轻声道:“听我们家公子的便是。”
许城主无话可说,只能到城里买一只烧鸡。
他再回到白塔寺里,打听一番,几人上山到了白塔寺中的佛殿。
许城主赶到佛殿里,一尊金光闪闪大佛坐在殿上,手握莲花,慈悲低眉,俯瞰众生。
佛像之下,无极法师坐在蒲团,一群香客俯首膜拜,跪得端端正正听他诵经。
李兰修立在佛殿的另一边,楚越与明长生在他身边,许城主怀里揣着烧鸡,忐忑不安地走过去。
无极法师面前摆着装满清水的颂钵,钵里有一株盛开的碗莲,他一面讲着经文,一面敲击颂钵。
许城主听出是超度亡灵的往生咒,无极似乎在为惨遭红教毒手的百姓超度。
一场简单超度的仪式结束,佛殿里的百姓一一起身向无极告别,不多时,只剩无极一人坐在蒲团前。
无极转头看向几人,目光在李兰修身上稍顿,起身走过来,含笑问道:“几位施主是在等小僧?”
李兰修眼波扫量他一遍,下巴微微一抬。
许城主从怀里掏出烧鸡,欺负出家人实在下不去手,扭头看向楚越求救。
楚越抱着手臂打量无极,对于李兰修让出家人吃肉一事,无动于衷。
许城主又看向明长生。
明长生站在李兰修背后,俯首听命的模样,李公子做什么,都有他的道理,他不会干涉。
许城主只得将烧鸡包的油纸,一层层剥开,露出里面油光水亮的鸡肉,香喷喷的肉味蔓延在庄严肃穆的佛堂里。
无极向后退一步,手指掩住鼻子,敛去笑意正色道:“施主,我们寺中不能食荤腥。”
李兰修单手托着烧鸡,递到他面前,轻笑吟吟地道::“圣僧误会了,这个我们不吃,是给你吃的。”
白塔寺里僧人多如牛毛,上到方丈,下到小沙弥,约有几千人。
不知红教的人究竟渗透到何处,他得闹出一个大动静,将寺里所有人都吸引过来,很快便能知道寺中情况。
只是这位无极法师得倒霉了。
无极神色一怔,轻咳一声说道:“谢过施主好意,我不食荤腥。”
李兰修似是不相信地歪过头,剔透分明的双眸瞧着人,“圣僧又误会了,你今天吃不吃,都得给我吃下去,少一口都不成。”
无极对上他的双眼,蹙眉问道:“施主可是在威胁小僧?”
“嗯。”李兰修唇间吐出轻快音节,浑然不觉自己的可恶。
无极望向楚越背后别着的乌刀,再看向明长生的棺材,雪白僧袍一拂,双手合十说道:“我修的佛道不能食荤腥,施主若逼我食肉,与杀我相同,小僧虽是出家人,但心中也不惧生死,施主请随意。
”
李兰修没想过要用性命来逼迫(),???虎?()?[()]『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他单手托着烧鸡,步伐慢悠悠地绕着无极走一圈,“好啊,若你不吃,我便将白塔寺里所有的佛像全都换成道宗神像,再为其披上障眼法,让你们拜一年半载后才发现。”
无极瞳孔骤然紧缩,错愕地望向他,“你……”
似乎没料到竟有人会如此恶毒。
李兰修手指点点自己,愉悦地笑出声来,“我呀?还有更好玩的呢,我有一种能散发肉香的灵药,我要把它藏在你们寺里,令和尚日日夜夜都闻到肉香,你能忍得住不犯戒,其他人都能忍得住?”
“嗯——”他拖长悠悠的尾音,站在无极面前,将手中的烧鸡递到无极的眼前,“若是香客闻到你们寺中遍布肉香,会如何猜测贵寺呢?”
无极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更惨白,被他气得连连咳嗽,边咳边道:“咳……欺人太甚。”
李兰修举着烧鸡在他眼前绕一圈,他折磨人的办法多得是,很是好笑地问道:“这就叫欺人太甚?我还有个玩法,我要将贵寺里的和尚全抓到道宗里去,逼迫他们改投道宗,这可都是无极大师你促使的。”
无极再次被他气得猛咳一声,捂着嘴咳嗽连连,目光诧异地盯着他。
许城主叹为观止,李兰修的主意一个赛一个恶毒,堪称杀人诛心,他从未见过这样的修道者。
楚越嘴角翘起,取出帕子握过李兰修的一只手,轻柔擦着他手指沾的油腥,“公子真是聪颖。”
明长生认同地点点头,公子脑袋真是灵光,若是他,才想不出这么多聪明的主意。
李兰修眼梢轻轻地一眯,突然扑哧笑出声,愉快地说道:“对了,我又想到一个玩法——”
“我吃。”无极打断他将要说的话,端过他手中的烧鸡,被荤腥熏得几欲作呕,还是扭下鸡腿,往嘴里塞去。
李兰修将空出来的手伸给楚越,示意他擦干净,下巴一抬说道:“别在这里吃,到殿外的广场吃。”
无极深深地瞥他一眼,端着烧鸡走出佛殿。
此刻正是白塔寺人声鼎沸之时,前来的香客众多,一个身穿僧袍的人手里举着烧鸡,这一幕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很快便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无极法师来到广场,白塔寺中大大小小的僧众全都来了,无极摆摆手,拒绝前来劝阻的人,抓起一只烧鸡腿,深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往嘴里塞。
李兰修站在高高阶梯上,神识快速扫过广场里的僧众,察觉出两位与众不同的人。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在香客里,镖客打扮,身负长刀,他修为的痕迹隐藏得极好,没有任何的气息,但李兰修从他的刀上察觉到灵气的波动。
刀必然不是凡物,能拥有这把刀的人,定然也不是凡人。
第二位是位白塔里的和尚,周身没有流露任何破绽,此刻所有人都在关注无极,这和尚方才却死死地盯着李兰修,转瞬即逝,很快融入僧众之中,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
()红教的人确实藏在白塔寺里,李兰修手腕轻盈一扬,寒铁扇“哗”地一声挥开,“走吧,我们回府。”
无极跪坐在阶梯下,香客僧众远远望着他,不知他为何要当众犯戒,他撕下一块鸡肉,勉强将肉塞入口中,肉刚入口,便立即作呕。
仿佛吃的不是肉,而是刀子,李兰修路过他的身边,他呕得脸色惨白,双手死死地抓着烧鸡油纸,每一口吞咽都是极大的折磨,额头青筋凸起,强忍着作呕的冲动。
一道轻柔含笑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咬字懒洋洋的,很是悦耳,“慢点吃,别噎着。”
说罢,李兰修踏着阶梯离去。
是夜,白塔寺佛堂,檀香气息轻轻飘荡,烛光微弱闪烁,映照出佛像慈悲面容。
红色的香烛燃烧得正旺,烛泪滴落在铜灯盘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
无极法师跪坐在佛像前,敲着木鱼低声诵读经文。
两道漆黑的身影出现在佛堂前,正是李兰修见到的高大男人,还有另一位年轻窈窕的女子。
两人一同走进佛堂,扑通一声,跪在无极身后,齐声问道:“佛子,你可还好?”
无极端正身姿陡然向前一赴,猛然重咳,奔涌的鲜血从他口中倾泻而下,大口大口的血仿若瀑布坠落蒲团。
转瞬间,蜿蜒的血流淌到两人膝下。
“佛子!”
黑衣男连忙起身上前,无极双手扶着佛像前的案几,口中的血止不住大股大股奔涌,惨白脸透出灰白,可他被血流撑开的嘴角却在上扬,仿佛是在狂笑一般。
无极推开他扶上来的手,直起身来,血从牙缝里渗出来顺着下巴流淌,他缓缓地抹着嘴唇,血液混合着油脂在嘴唇涂抹成一片。
他一边轻笑,一边断断续续地咳出血,“我练的金刚法便是如此,若是犯荤腥戒,便会遭到法功反噬。”
黑衣男痛心疾首望着他,问道:“佛子为何要吃荤腥?直接杀了他便是。”
黑衣女点点头,“若是佛子不便动手,告诉我们一声便是。”
无极仰望高高在上的佛像,佛像垂目怜爱地望着他。
忽然,他咧开嘴角,鲜红的血混着被搅碎的五脏六腑碎块,从口中淌出来,“因为我佛慈悲,愿渡我过此关。”
黑衣男一怔,面露狂喜之色,高声惊呼道:“太好了!”
黑衣女不明所以望着他,问道:“佛子有救了?”
黑衣男喜不自胜地说道:“佛子所修炼的金刚功,至刚至猛,九州大陆能与之敌对的,寥寥无几。”
“修炼越久,功力越深,可谓是天下无敌。”
“但金刚法,是入空门的功法,修行者必须像和尚一样,戒杀、戒荤,若犯戒便会遭到反噬。”
黑衣女蹙起眉尖,依然不太理解,“佛子宅心仁厚,心慈好善,疾恶如仇,为何会遭到金刚法的反噬?”
“嗯——”黑衣男望向无极跪坐的身影,摇摇头说道:“佛子
从未犯过色戒,荤戒、只犯过小小杀戒。”
“佛子怎会犯杀戒?”
“当时,我伴佛子云游路过一处小城,城中商户要将家里的老马卖给屠夫,如此忘恩负义的行径竟然无人制止,可见世风日下,人心残酷,佛子菩萨心肠,随手杀尽这一城的人,将那头老马从屠夫铺子里救出来。”
“老马泪眼纵横,前腿跪地感谢佛子救命之恩……”
黑衣女望向无极背影,崇敬语气道:“佛子果真菩萨心肠。”
“是啊,佛子正是因为心性善良,普济众生,见不得世间的生灵受苦,才会一再被金刚法所反噬。”
“唯一能挽救佛子的,只有能与之双修的罗阴姹女之体,只有与其双修,佛子便能恢复如初,甚至更进一步,成为真正的无敌存在。”
“佛子,可是找到了?”
黑衣男迫不及待地问道。
无极虔诚仰望着佛像,双手抚摸着自己的嘴唇,残余油脂被他抹匀涂到脸颊,神色极尽癫狂痴迷。
这似乎不是令他五脏六腑被搅得稀碎,痛苦得活不下去的油脂,而是美人落在脸颊的香吻,美得令他心神摇曳。
无极嘴唇无声张合几下,才吐出一行字:“找到了,就是他。”
此刻,仿佛他膜拜不是头顶佛像,而是今日初见的李兰修。
黑衣男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来,“是他?冥天刚去为教主复仇了!”
无极神阖上眼睛,舔着手指上残余油脂,陶醉得仿佛是在品尝琼浆玉液,“叫他回来,否则他会死的。”
黑衣男立刻冲出佛殿,向着城主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此刻的城主府里,冥天便是今日李兰修见到的和尚,他寻觅到李兰修的庭院,手中握着一条鲜红的小蛇。
冥天察觉到屋子只有李兰修一人,将小蛇轻轻地一抛,小蛇飞快游向房间的门。
即将到达房门一瞬,不知从哪儿飞出一只云雀,横冲直撞冲向小蛇。
蛇是冥天精心饲养的灵宠,很聪明,不畏惧任何人,在佛子面前都不害怕,却不知为何,见到云雀吓得浑身僵直,一动不动。
与此同时,门缝流泻出一道黑影,如同一滩黑色的水流般涌向小蛇,瞬间将小蛇笼罩到影子里。
小蛇猛烈地抽搐,尾巴疯狂甩动,黑影像是有生命般,紧紧缠绕着它,逐渐收紧,将它绞死在手中。
冥天心中一震,下一秒,影子向着他迅疾扑来,云雀同时朝着他面门飞来。
他转身欲逃,却不知何时身后有位少年,一把乌刀冷冷架在他的脖颈上。
冥天张了张嘴,正欲说出点什么,但嘴里只能吐出无声的呜咽,“啊……呃……”
深红刀口将他的脖颈切成两半。
冥天身体向后一倒,楚越将乌刀插回刀鞘之中,眯着眼睛,望向影子和云雀。
人、影、鸟。
三足鼎立的位置站在庭院三个角。
“……”
“……”
“……”
楚越的目光在影子和云雀间来回扫视,神色越来越暗沉,幽深的眼底漆黑无光。
李兰修,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
影子和云雀之间的气氛更加紧张,楚越他们知晓是李兰修的人,但从不知道彼此存在,此刻通过各自的方式探究着对方。
顾正行觉察到云雀显露妖法之时浓郁冲天的妖气,昨日他便见到这只云雀,那时竟然觉察不出任何端倪。
非同凡响的妖魔。
云雀在树枝上微微颤动,羽毛闪烁着光泽,白瀛通过它的眼睛深深注视着顾正行,认出是在赌坊里与李兰修赌命的鬼东西。
上不了台面的鬼东西竟也想来分一杯羹?
庭院里静谧无声,彼此静静对望,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但每个人都清楚眼前状况。
李兰修的魅力如此之大,为他倾倒的人不会只有自己。
无声僵持须臾。
影子率先无声无息地向后退了一步,退入房间里消失不见。
云雀冷冷地睨楚越一眼,抖抖翅膀飞上更高枝头,枝繁叶茂里隐匿身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