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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即将落下山的前一刻,程松儿才背着程青枝回到程家村,路上不免要路过几乎人家。
正好是家家户户准备吃饭的时候,村里人都喜欢在院子里支一张小矮桌吃饭,路过的那几户人家看见程松儿背着程青枝回来时差点眼珠子没掉下去。
一个长得老实巴交的中年女人的眼睛不怀好意的盯着程青枝的脚。
刚刚程松儿给他检查伤口时,没有给他穿上鞋,虽说有袜子包裹,但这样直白轻薄的视线,极让人感到难堪。
程青枝的脸色陡然一变,挣扎的想从她背上下来。
程松儿自然注意到这个‘老实’女人的眼神正往哪儿瞟了。
但是程青枝的鞋子已经烂的不能再穿了,满是伤的脚也不能下地......
“别理她,没事。”她柔声安慰道。并用自己的衣服下摆把他的脚包裹的严严实实的。
程青枝咬着唇,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程松儿。
村里人说话尤其直接,眼看吃不了豆腐,‘老实’的中年女人直接扒在篱笆墙上问她:“松儿姐,你不是要卖你哥吗?怎么不卖了?”
程松儿扫了她一眼,这女人名叫程力,别看长得老老实实的样子,实际上背地里也不知道惦记程青枝多久了。
她垂涎程青枝的美貌,却又嫌弃他有个不守男德的爹。
在女尊国男子极守男德,像程青枝他爹那种德行,幸亏跑得快,不然抓到了得浸猪笼。
程力虽然喜欢程青枝天仙似的外貌,却生怕程青枝也跟他爹一个德行,压根没有娶他救他脱离苦海的打算。
反而冷眼旁观着,娶了隔壁村一个手脚麻利的男人。
但她心里的那点龌龊的心思从来没有断过。
听说程松儿打算卖掉程青枝以后,她就偷摸带着钱跑去了怡红楼,想等有钱人给他开完苞,她再解解馋。
其实不止她,程家村不少女人都存着这种龌龊的心思。
平时大家乡里乡亲其乐融融,实际都各怀鬼胎,女人垂涎程青枝的美貌,看着他遭难却不施以援手,反正推波助澜,恨不得他的处境在糟糕一些,这样自己才能睡到程青枝。
虽说程青枝有个不守夫道的爹,但程青枝却是恪守男德,让她们下不了手。
她们便在背后编排他,说他水性杨花,淫/乱不堪。
村里的男人们见自己的妻主都惦记着美貌的程青枝,嫉妒又愤怒,说他有个荡夫爹,将来肯定也是个荡夫,也集体排挤他诋毁他,连小孩子看见他,都能往他身上扔石头。
总之,程青枝实在太惨了。
施加在他身上的暴力远不止程松儿一个人,这样的人最后没有黑化报复社会,而是选择一个人默默死去,真是令人伤感。
正因为程青枝太惨,所以穿越到原身的程松儿才更想保护他,至少给他一个正常人应有的生活。
她脚步没有在‘老实女人’的院子前停留,只冷冷说了句:“嗯,不卖了,以后我跟我哥好好过日子。”
程力好像听到笑话似的毫不客气的笑了。
程松儿一记冷眼扫了过去,她打架闹事还是很出名的,村里人虽然瞧不起她整天吊儿郎当,但更惧怕她。
只一眼,中年女人的笑声顿时就萎了。
“当家的,快来吃饭了。”程力的丈夫端着菜出来了,嫌弃又嘲讽的眼神扫在程青枝身上,等他们走远了,才小声的骂了句:“小荡货。”
程松儿越走越远,程力的丈夫更加不知收敛:“不是要把他卖了吗?这种骚狐狸精怎么还在我们程家村阴魂不散!”
程力不屑一笑:“鬼知道呢,程松儿说不卖了,还说以后要好好过日子,你说可笑不可笑。”
“程青枝那种货色卖去青楼肯定值好几十两银子,程松儿可能不卖?”程力的丈夫眼中浮现出一丝恶毒的笑意:“别怕是被怡红楼的老板查出来是个破烂身子不肯收吧!连青楼都不收,啧、真脏!”
听了丈夫这么说,程力讥讽一笑:“那不正好,反正程松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烂鱼配烂虾,绝配!”
两夫妻就这么在对程家兄妹的恶意诋毁中,开开心心的吃了一顿饱饭。
但程松儿和程青枝却没这么好过了。
因为现在的程家实在是太穷了!
摇摇欲坠的小屋,连窗户都是破的,四面透风,但凡有个刮风下雨,屋里就成了灾,只有荒凉破败的院落里零星的种着几个萎靡不振的小白菜,就这几颗小白菜还是家里唯一的存粮。
惨!太惨了!
现在正是饭点,别人家的饭菜香飘到她的鼻子里,饿得她肚子咕咕叫。
她先把程青枝放到土炕上。
看着炕上只有一条薄被子,根本抵御不了秋天瑟瑟的寒风,她心一凉,唉——被子也得买。
程松儿已经记不清这是她第几次叹气了。
程青枝却听得胆战心惊,生怕下一秒程松儿就变了脸,他顾不得脚上的疼痛就要下炕。
“你脚上都是伤,还不躺着下床干什么?”程松儿忙拉住他的手。
程青枝指尖一缩,心头战战兢兢:“我、我去给妹妹做晚饭。”
一声妹妹,差点让程松儿没憋住。
“我不习惯这种叫法,你以后你叫我松儿吧。”她的朋友都是这么叫她的。
程青枝听话的点头:“好、那我去给妹妹...给松儿...做饭。”
程松儿摆摆手,将仅有的一床薄被子盖在他的腿上:“你别动了,我去给你打点水清洗一下伤口。”
说着,程松儿就出了门,从厨房水缸里打了一盆水。
等她打了水回来,就看见程青枝全身紧绷的坐在炕沿边上,指骨扣着沿边,一副害怕极了的样子。
程松儿明白,他这是还没适应过来。
以前的程松儿不打他就已经是大恩大德了,哪里还会给他打水清洗伤口什么,她不往程青枝伤口上撒盐就已经很好了。
忽然程松儿手一顿,遥远的片段浮上心头。
这该死的原身,竟然真的往他的伤口上撒过盐。
虽说程家的落魄很大程度上跟程青枝的爹许蓝有关系,但程青枝可是一点都没掺和。
许蓝也经常打他骂他,说他是个拖油瓶,耽误了他不好改嫁,不然以他的美貌,早就可以嫁给地主了,根本看不上只是富农的程家。
听说许蓝跑路之前还打算把程青枝卖给一户人家冲喜,换彩礼钱。
但因为事情暴露太快,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跑路了。
许蓝是真的不在意程青枝的生死,只在乎自己。
不然也不可能放任程青枝留在已经是‘仇人’的程家不管。
可怜的受气包啊!
遇到的都是坏人,人生一点光也没有。
她把水盆放在炕沿边,尽量压低声音不吓着他:“把袜子脱下,我给你擦擦血。”
程青枝死死捂着脚,脸上涨成屈辱的红色,自己的脚怎么能给女子看去。
并不知道程青枝想法的程松儿还以为他依旧在害怕自己。
她叹了口气,诚恳的说道:“我不会再打你了。”
程青枝的皮肤很白,尤其在昏暗无光的屋子里,白的分外柔弱惹人怜惜。
他沉默了一下,警惕而踌躇的看着程松儿一眼。
丹凤眼下的泪痣也显得可怜兮兮的。
“我可以自己来吗?”他试探着问。
“当然可以。”程松儿把已经沾过水的湿帕子递给他
程青枝接过帕子,手腕上青紫的伤痕露出。
程松儿感觉到一丝不自在,说道:“你自己弄弄伤,我去外头转转。”
“嗯。”程青枝的声音微不可查,还带着些如释重负的解脱。
出了房间,程松儿直奔厨房而去,她得看看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吃的,还能撑多久。
她掀开米缸,不到一把的小米。
没了。
其他什么都没了。
柴米油盐酱醋茶,要什么什么没有,只有一堆破瓦罐,和院子里蔫的只剩一口气的小白菜。
程松儿欲哭无泪。这样下去过不了几天他们都得饿死。
她一边后悔自己为什么闲着没事干要去看什么小说,一边任命的烧火做饭。
程松儿父母早亡,被外婆带大的,从小生活在村子里。
看着只有不到一把的小米,她狠狠心,全倒进锅里,又添了一大瓢水开始做饭。
程青枝正小心的用湿帕子擦拭着伤口,不小心碰到皮开肉绽处,秀眉痛得微拧。
透过破烂的纸窗户,他看到厨房的烟囱里炊烟升起。
他眼神犹豫了一下,趴到窗户边看了起来。
他看着程松儿破天荒的在厨房里忙碌,他大惊失色,吓得脚伤也不顾了,连鞋子都来不及穿就往厨房跑。
“松儿,我、我来吧,这不是女子干的事情。”他苍白的嘴唇哆嗦着,不知是被寒冷的气候冻得,还是吓得。
“你怎么出来了!”程松儿看到他没有穿鞋的脚,有些生气。
但看到下一秒程青枝就变得跟鹌鹑似的,她顿了一下,换了温和的语气:“你脚上都是伤,不是让你不要出来吗?”
程青枝低垂着头:“我的伤不要紧,我还能做事。”
他没有如此娇气,以前被打掉了半条命也照样洗衣做饭,还要帮人下地干活。
他不明白,以前的程松儿都只是冷冰冰的看着他,无论他受的伤有多严重。
怎么这次,他不过是脚上破了一点皮,她就如此紧张。
这不该是她的作风。
......她到底又想怎样折磨他?
“做什么做,给我老实待着。”程松儿直接拉着他回屋。
程青枝拉着门框,小声的问:“我、我就在这坐着,可以吗?”
他不敢回屋躺着,让程松儿替他干活,他总觉惴惴不安。
程松儿此刻对他越好,他心中就越煎熬。
就好像头上悬着一把锋利的剑,不知何时就会落在自己头上,让他时时刻刻提心吊胆。
“行吧。”程松儿给他那了个板凳:“你就在这坐着知道吗?”
程青枝听话的点点头。
程松儿干起活来手脚倒也麻利。
程青枝心中有些疑惑,她以前可从未做过这种事。
他头依门框继续看她忙碌的身影。
看她不知从哪里找了一个铁盆进了厨房,在里面捣鼓了一阵,然后端着铁盆出来了。
铁盆里架着柴,里面烧着猩红的火,燃起一股烟。
“坐着冷,来烤烤火。”她把火盆放到他脚边,说完就转身进了厨房。
程青枝反应不及,等火盆里暖烘烘的热气烫了他一下,他才如梦初醒。
深秋寒凉,冻得他瑟瑟发抖,以往无数个秋冬,他都是靠自己撑过来的,从未有人递给他一盆火,为他御寒。
......好暖。
他盯着燃烧的火焰,不知不觉,眼里泛出一层薄薄的水光。
“你怎么哭了?”程松儿出了厨房,正好看到一滴泪落下。
程青枝心中一颤,忙擦拭着眼睛:“应该是火气太热,烧了眼睛。”
“火虽然暖,但离得太近也会受伤,离远些。”程松儿并未在意,她小时候也总盯着火出神,然后被熏出了眼泪,她以为程青枝也跟他一样。
她将几根结实粗壮的木块放在他的脚下,说道:“若是火灭了,就添点柴。”
程青枝点点头,他坐在火堆边听话乖巧。
火光让他白皙的皮肤有了暖色,整个人的气色看起来也好了很多,不再像凄风冷雨的小白花。
程松儿在菜园子里拧了两颗蔫兮兮的小白菜,拿热水一烫,小白菜很快熟了。
两碗稀得不能再稀的小米粥,一盆小白菜,这就是他们的晚饭。
程松儿把碗筷摆好,招呼着程青枝过来吃饭。
“家里没盐了,只能将就着吃白水煮菜了。”她苦中作乐。
程青枝漂亮的眉眼微微抬起,第一次他敢正面看她了。
他说:“有盐。”
程松儿眼睛一亮:“真的,在哪儿?”
程青枝抬手一指,声音怯懦:“盐肤木。盐肤木会生盐一样咸咸的东西,以前家里没有盐的时候,我就会把上满的白霜刮下来,代替盐......只是味道比盐要差很多。”
程松儿循着他值得方向走到一棵树下,见果子上面果然结成一层白霜,她尝了尝,真的有咸味,只是比起正儿八经的盐味道差很多。
但有总比没有好,程松儿喜滋滋的刮了些白霜下来,放在水煮白菜里,果然有了咸味。
她喜不自禁的夸道:“哥,真有你的!”
程青枝被夸了,微微诧异,但也露出一丝浅笑。
这是他今天第一次露出笑容,虽然微不可查,像一阵清风一样,下一秒就消失不见,但这也是他对程松儿放下芥蒂的第一步。
“咦?”程松儿看着面前的碗。
她的碗里满满当当的都是小米粥,但程青枝的碗里只有碗底一点点装着粥,而且还都是稀粥。面前的白菜也从不动手夹。
“你就吃这么点?”程松儿问,
程青枝点头,姿态卑微:“我吃得少,这些已经够了。”
真的够了吗?她不信。
白天背程青枝时,他就瘦的惊人,感觉骨头都要饿散架了,他怎么可能不饿。
她心中叹息,程青枝这是将自己卑微到了尘埃里。
他在行动告诉程松儿,他吃的很少,还能干活洗衣做饭,他还有用,不要把他卖掉。
他过惯了寄人篱下的日子,可能早就对这些不公平的待遇,对虐待毒打习以为常了。
不要把他卖去青楼,已经是他最后的奢望。
程松儿此刻心中格外不自在,一把抢过他的碗,将自己的饭扒拉给了他一半,几乎用命令式的语气说道:“吃!”
程青枝低垂的眉眼闪动了一下,怔愣的看着有些生气的程松儿。
换作以往,她一生气,程青枝早就跪在地上请罪了。
但这一刻,程青枝竟然破天荒的并不觉得害怕。
至于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看着眼前的饭,心中竟然莫名生起一股暖流。
脚边的柴火烧得一声噼啪响,程青枝猛地惊醒了。
他看着程松儿生气的眼眸,无言的接过饭,吃了起来。
这是他生母死后,他吃过的第一顿饱饭。
吃了饭,洗了碗,天已经乌漆墨黑了。
程家老房子只有两间房,一间是堂屋,也是程松儿睡觉的地方,白天就当客厅用。另一间,就是程青枝的房间,冷冷清清,比堂屋还要落魄。
但眼下也只能将就。
当程松儿把唯一的一条薄被子拿到程青枝的屋里时,程青枝又惊又怕,但依然拗不过程松儿强硬的态度。
“我火气重,不碍事,睡你的,再拒绝我就发火了。”程松儿佯装生气。
她一生气,程青枝立马乖乖听话的抱着被子。
那乖巧可人的模样,怪不得勾走了程家村女人们的心。
真不像穷乡僻壤里生出来的人物,过分好看标致了。
不过装逼一时爽,夜里程松儿抱着身体,冻得打哆嗦,直到从柜子里翻了几套衣服当被子盖在身上,这才睡着。
但偏房内,程青枝却抱着薄被子,久久无法入睡。
今天的经历在他的脑子里如同走马灯一样不停的闪过。
程松儿强行拽着他的头发,将他拖去怡红楼。
程松儿跟老鸨讨价还价,说她贪财好色,这些年之所以不碰他,只是想将他卖一个好价钱。
一切的一切,都是他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嘴脸。
不知什么时候,一切全都变了。
程松儿那么爱钱的一个人,突然不要钱了。
她伸出手,说要带他回家。
看到他的脚受伤,会露出一丝心疼,背着他走了十几里山路。
她还想给他清理伤口,给他烤火,把唯一的被子给了他。
她还承诺,会一辈子对他好......
一个人怎么能变得如此快呢?简直跟做梦一样。
一个人怎么能变得如此快呢?简直跟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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