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到刘据又摆出这副神神秘秘的姿态,郭振心中不由也条件反射般的跟着忐忑了起来。
他算是全程见证了刘据这半年多变化的人。
什么毁堤淹田,什么镇抚南越,只要是刘据出现了这副姿态,基本上就是要开始做大妖了。
而且这妖能大到什么程度呢?
毁堤淹田的时候,陛下直接派了廷尉倾巢出动,前往东郡捉拿刘据……
镇抚南越的时候,一进长安刘据就直接被重兵软禁,没过几天就下了诏狱,搞的博望苑都几乎荒废。
这回又将如何呢?
郭振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多嘴去问。
虽然之前的几次最终都化险为夷,甚至刘据还因此得到了好处,如今已经成了辅政太子。
但他还是希望刘据安稳一些,不要再作妖了,否则就算刘据心里再有数,他们这些做属官的心脏也承受不起了。
要是再来这么大落大起。
郭振觉得自己尚且年轻或许还扛得住,但太子詹事季平年纪可不小了,没准儿就真要把这个老匹夫送走了……
哦对了,说起季平这个老匹夫。
自打上回镇抚南越的事之后,脾性似乎也有了不小的变化。
原本他就是个老好人,对太子府上的中盾、仆从和奴婢都极少说重话,许多事能过得去就不会计较。
但自打那日在府前暴力驱逐了那群请辞之后又来闹事的仆从之后。
他也悄然发生了改变,尤其是对新招来的那些仆从,要求变的比以前严厉了许多。
听说起因好像是太子当中问了他一句:“我今后还能信任你么?”
就该如此!
正因这个老匹夫平日里太好说话,那些仆从才会以为太子也是好相与的,缺少了对太子的敬畏之心,太子府是他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么……
就在郭振心绪乱动的过程中。
公孙敬声已经听完了刘据的耳语,脸上却依旧有些不自信:
“殿下,这样……真的行吗?”
“把‘吗’字给我去掉!你了解我父皇还是我了解我父皇?”
刘据当即蹙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自然是殿下更了解陛下。”
公孙敬声哪里还敢多说什么,连忙低头施礼,
“多谢殿下指点,若这回能办成此事,殿下对末将便如有再造之恩,末将与先登营的将士自死都不敢忘却殿下的恩情。”
“什么恩情不恩情,自家人就该互相扶持,是吧表哥。”
刘据这才又笑了起来,伸手将公孙敬声扶了起来,揽着他的肩膀送到营帐门口。
“表……哥?”
听到这个称呼,公孙敬声身子又是不由的一颤,诧异的望向刘据。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
刘据还从未对他叫过如此亲近的称呼,一开始只是公孙中郎,后来又改成了公孙校尉,总之就是始终保持着两人之间的距离,似是根本不承认这层亲情。
但现在忽然又……
是因为我最近的变化与表现,终于得到了他的承认么?
想着这些,公孙敬声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此前在长安时的种种行为,只觉得羞愧难当。
现在回想起来,倘若他是太子,他恐怕也不会认一个那样的表哥,甚至以有一个那样的表哥为耻……
“殿下……”
公孙敬声随即面露愧疚之色,还想说些什么。
“去吧去吧,都在心里。”
刘据却锤了锤自己的左胸,一把将他推出了营帐。
希望公孙敬声的改变足够彻底吧……
这个胖子表哥倘若真有成为大将的本事,对于现在已经决定躺平摆烂的他来说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毕竟卫青这个舅父已经到了年纪,依照史书记载,大概也就还有六年的阳寿。
刘据虽有心暗中观察,看看有没有帮他续命的可能。
但这件事毕竟没准儿。
而一旦卫青去世,他在朝堂之上就失去了最大的依仗,如果公孙敬声能够在那之前接过卫青的班,不就等于又给他续上了依仗么?
如此就算真到了巫蛊之祸那一步,他也不至于一处兵马都调不动。
甚至有一个这样的依仗存在,巫蛊之祸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你能想象除了刘彻之外,有人敢在卫青还在世的时候去大张旗鼓搞太子么?
不管怎么说。
这回将这个表哥送上战场,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姑且就当做一个意外收获吧……
……
长安,公孙府第。
西羌捷报尚未昭告天下的时候。
卫青已经脚底生风的带着捷报提前一步到来。
身为大司马大将军,军中传来的战报自然也得有他的一份,因此他几乎只比刘彻晚了一步就得知了西羌的情况。
“大将军……”
公孙敬声的父亲、同时也是卫青大姐夫的公孙贺自是赶忙陪着笑脸出来迎接。
“姊夫哥,我大姊可在,速速请她一并出来,我有要事说与们二人。”
卫青不像刘据,对于这些自家人,他通常不会看人下菜,至少面子上总归要显得比外人亲近,说话也较为随意。
“请大将军先前往客堂吃茶,我这就命人去请。”
公孙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却也不敢多问,连忙一边命仆从去请人,一边小心引着卫青前往客堂。
如此到了客堂就坐。
公孙贺见卫青神色始终十分严肃,终是又忍不住问道:
“大将军,究竟是什么要事……”
“姊夫哥莫急,待我大姊来了一并说,免得我说两遍,还有……请姊夫哥稍后扶着些我大姊,莫教她一时激动摔倒。”
卫青语气郑重的提醒道。
即使他现在的嘴角始终微微勾起,但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严肃姿态早已深入人心,就算是公孙贺这个常在朝堂上相见的大姐夫,也不曾注意到这个细节。
“夸嚓!”
听了这话,公孙贺顿时面色一白,手不受控制的一抖,茶杯已经摔在了地上,茶水倾了一地。
完了!
定是西羌前线传回了战报!
定是我的儿已经死了,否则卫青又怎会非要等卫君孺来了再说,还特意交代我扶稳了卫君孺?
是战死的吧,不是临阵脱逃死于督战刀下吧?
我的儿啊!
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跑去招惹太子作甚,难道为父平日给你的钱还不够花销么,你好歹也是中郎,便是每月的俸禄也够吃喝了吧,非要去贪军中的钱作甚?
这回可好了!
正应了那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
卫青见状也侧目看了公孙贺一眼,嘴角勾起的弧度随之又大了一些。
不过他依旧没有对公孙贺透露任何消息,权当什么都没有看见,默默的收回了目光。
此前他能够特意提醒刘据离公孙敬声远一点,说公孙敬声心术不正,自然也知道这位大姐夫和大姐平日里是如何娇惯这个外甥的。
因此自然不介意借这个机会,给他们一个无伤大雅的教训。
好教他们知道再这么下去的利害。
然而事实上。
卫青现在已经快绷不住了,平日里极少与人交心的他,此刻的表达欲望也已经升至红线。
不过要说他现在最想说的一句话。
自是非“我卫青的外甥果然都不是俗物”莫属!
前有霍去病。
后有刘据。
如今又多出来个公孙敬声!
卫青已统兵多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先登营是个什么情况。
就这么说吧,一场战争下来,不管是优势还是劣势,先登营的伤亡率都绝对是全军最高,战损十之七八那都可以称之为“侥幸”。
这种战损比例指的还并非只是那些谪戍卒,相反先登营的军官战损率只会更高!
因为战争讲究的是一个士气!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一旦战损率超过一成,士气便会骤降,甚至导致整个军队都完全丧失战斗力,哪怕再训练有素也会立时成为一群乌合之众,溃败几乎已成定局。
因此先登营的那些军官和老兵的临战表现就变的尤为重要。
只有他们身先士卒,至死保持最高的战斗意志,才能维持住这支军队在伤亡巨大的情况下不出乱子。
因此在这之前,他也已经在心中给公孙敬声判了死刑。
结果没想到,这个在他看来心术不正的外甥,竟也能似霍去病和刘据一样看似临渊而行,去走出一条步步生莲的天途,一战建立三功?!
这简直没处说理了!
甚至卫青已经开始暗自寻思,要不要将自己那些其他的外甥也都招来投入军中历练一番,远房不远房的无所谓,只要是外甥就行。
至于刘据。
卫青也是越发看不透了。
他原本还以为刘据此前举荐公孙敬声为先登校尉,是因为也看出公孙敬声心术不正,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提前铲除这个隐患。
那时他还心说刘据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毕竟不管怎么说,公孙敬声也是他的表哥,是他大姨母的儿子,此举难免在族人亲戚中引起非议。
但现在看来。
是他想错了,是他肤浅了。
刘据恐怕还有万万中无一的识人之能,他极有可能早看出公孙敬声并非俗物,只是缺少历练没能激发潜能与天赋。
因此他才不顾非议做出这件事来,给了公孙敬声一次重要的蜕变机会!
这个太子外甥,更不简单!
天子发掘了霍去病,而太子发掘了公孙敬声。
这父子二人,真是有如神助。
大汉江山稳如泰山,他的太子之位亦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