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之后。
“……”
刘彻看向刘据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嫌弃,开口斥道,
“此策非仁君圣君所为,你这逆子既然知道自己内心肮脏,今后便该多读读圣贤书籍,净化净化内心,免得误入歧途,知道了么?”
刘据闻言还以为刘彻执迷不悟,定要为了那点面子重蹈历史覆辙,当即躬身劝谏:
“父皇,儿臣以为国与国之间交往应是先以本国利益至上,仁君圣君也是对本国百姓而言,有些小国畏威而不怀德,若父皇为仁君圣君之名所累……”
“朕会不知道么?”
刘彻已经瞪眼打断了他,
“朕是仁君圣君不假,但朕不是还有一个内心肮脏的太子么,朕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好,朝中有几个内心肮脏的臣子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
刘据一愣。
“好好体会朕这番话,今后你也能少惹些是非!”
刘彻瞟了他一眼,语气也随之缓和了不少,
“此事朕暂且记下了,待回头在内朝商议过后再做定夺,还有旁的事么?”
刘据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刘彻刚才是在借机教育自己,向自己传授为君之道……也可以说是甩锅之道。
不过刘据觉得这事还是得分身份。
刘彻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他自然可以随便甩锅,甩完了锅还有能力保住替他背锅的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但刘据就不行了。
他现在虽是辅政太子,但很多事说了都不算。
就拿最近义妁的事来说,他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勉强将其保下,若是此前像刘彻一样甩锅,不知道已经害死了多少人,所以有些事情他就算不想扛也得亲自扛下。
当然。
刘彻此刻能够说出这种话来,倒也让刘据从这位便宜父皇身上感受到了那么一丝真情流露的父爱,这的确是很难得的事。
印象中,自穿越以来这么久,他们父子二人似乎还是头一回如此和谐。
心中想着这些,刘据又将带着身上的木盒取了下来,一边双手呈给刘彻,一边躬身说道:
“父皇,儿臣今日进宫,一来是给父皇请安,二来则是为了向父皇举荐一个最近偶然发现的人才。”
“什么样的人才?”
刘彻将木盒拿了过去,打开看见里面摆满了简牍。
经过公孙敬声和赵过的事,他已是确信刘据也继承了他的识人本事,因此对刘据的举荐颇有兴趣。
“是一个无师自通的情报人才,父皇只需看过这些简牍,就知道此人能够发挥多大的用处了。”
刘据故意卖着关子的为刘彻介绍。
而刘彻则已经打开了摆在最上面的那卷简牍,随即面露意外之色:
“卫伉?”
“正是此人。”
“该不会是朕知道的那卫伉吧?卫青的那个不成器的长子?”
刘彻特意确认了一遍。
当初卫伉也同样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若非是给卫青面子,卫伉胆敢公然违抗圣旨,绝对不会只是废除侯爵那个简单,少不了得掉一层皮。
自那时起,这个“不成器”的标签也就牢牢的贴在了卫伉身上。
而且还不只是刘彻和卫青如此认为,一些知道此事的王公贵族,也都将卫伉当做了反面例子,用于教育警醒自家的子嗣,禁止自家子嗣和卫伉来往。
“父皇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舅父因受不了我这位表哥无所事事,就将他送来了博望苑,教儿臣给他安排一些事情做。”
刘据点了点头,道,
“起初儿臣也不知这位表哥究竟有何长处,直到父皇给儿臣定了婚事,儿臣只随口请他替儿臣打听一下龙候女儿的事,他竟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查人探事的本事,之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如今已经成了长安包打听。”
“儿臣心知如此才能有大用处,父皇又是知人善用的明君,因此为了不埋没这位表哥的天赋,不得不前来向父皇举荐。”
他尽量将前因后果说的清楚了一些,为的就是防止刘彻在这件事上胡思乱想,想来想去最后扯到卫青身上,从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这是在他看来,最有效的防止刘彻和卫青陷入猜忌链的方式。
“嗯……”
刘彻已经开始查阅其中的内容。
很快就被简牍中卫伉亲自编写的暗语录,还有一手搭建起来的情报网络吸引了进去。
这个情报网如今虽然受卫伉的精力与财力所限,只能算是有了一个雏形,但哪怕是刘彻也不得不承认,其中那划分区块和单线联络的方式的确令人耳目一新,刘据将他称作“长安包打听”还真不是瞎说,他的确有这个能力!
也正因为刘据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说的十分清楚,并且还主动将所有的资料都提供给了他,不然他真得好好想想,卫青身为卫伉的父亲,究竟想在长安城内、在他的卧榻之侧做些什么?
而现在,刘彻丝毫没有往这方面想。
如此仔仔细细将那些简牍看过一遍之后。
刘彻将简牍放回木盒,还顺手盖上了木盒的盖子,将手压在上面,正色道:
“想不到卫青这个当爹的不识宝,倒叫你这逆子又捡了这么个奇才。”
“这个卫伉的确可堪大用,用到正确的地方可以发挥奇效,这回你将他举荐给朕,总算让朕从你身上看到了那么一丢丢孝心,也不枉朕对你的寄予厚望。”
刘据微微躬身,一脸谦虚的道:
“瞧父皇这话说的,儿臣可是个大孝子来着。”
“我呸,回去找个铜鉴撒泡尿好好照照自己,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刘彻当即笑骂,随后却又摇了摇头,正色道,
“不过话说回来,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如果你真是个孝子顺子,也未必能合朕的心意……但是逆子,给朕记着,朕与你说这些心里的话,可不是在鼓励你!”
“儿臣省得。”
刘据觉得刘彻就是在鼓励他,而且是傲娇式的鼓励。
同时他心中不免也有些感慨。
这么久以来,应该还是刘彻第一次平心静气的与他说这么多表露内心的话吧?
这个父皇与他内心的固有认知越来越不一样了,哪怕他在不断的倒行逆施,事情也正在一步一步的向好的方向发展,向真正父慈子孝的方向发展。
这也让刘据心中的那道隔阂越来越少。
之前有很长一段时间,因为“穿越福报”的存在,刘据都将身边的人,尤其是刘彻这个便宜父皇当做了没有情感的工具人,如同游戏里的NPC。
但时间越久,他便越是发现,他正在渐渐融入他们,适应自己的身份,适应这个世界……
“朕现在最好奇的,反倒是一旦朕重用了卫伉,卫青这个始终将其当做逆子的父亲,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刘彻却忽然又笑出了一脸的恶趣味,自顾自的嘀咕起来。
……
望着刘据离开宣室殿的背影。
刘彻的嘴角逐渐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甚至看起来竟还有些许的幼稚:
“逆子,朕顺毛捋你,你又当如何应对?”
“从你这方才的表现来看,必是已经感恩戴德,心怀愧疚,决定痛改前非了吧?”
“呵呵呵呵,你斗不过朕的,朕已经摸准了你的软肋……”
……
刘据回到博望苑不久,刘彻便将卫伉召进了宫。
没过多久,又陆续将卫青、公孙贺、桑弘羊等人一同召进了宫。
这便是刘彻的内朝班子,由他一手提拔培养的官员组成,是大汉真正的决策中心,相当于后世一些朝代的内阁或军机处。
至于外朝,则是由丞相赵周领衔的政务机关,说白了就是刘彻的背锅侠和工具人团体。
“……”
如此待内朝众人一同了解过针对半岛局势与“战时指挥权”的方略之后,竟纷纷陷入了沉默,他们也在思考。
毕竟这么肮脏的方略,和“战时指挥权”的理念,对于他们来说也同样超前。
良久之后。
“微臣以为此策甚妙,献上此策的人配享太庙!”
率先说话的人是桑弘羊,他是纯粹的鹰派,是大一统思想的坚定支持者,
“微臣合计了一番,可以断言此策只要推行下去,整个半岛便立刻成了陛下的囊中之物,如此兵不血刃、损耗甚少之良策,微臣心中只有叹服。”
卫青亦是沉吟着道:
“微臣也认可此策,不过去办此事的人仍需仔细斟酌,援助辰国的兵器物资,也需有所限制,尤其是大汉的强弩弩车,就算援助过去,武库也必须由我方将领全权掌握,并且不可在辰国制造,避免辰国借机偷师。”
“微臣附议……”
几人很快达成了共识。
同时众人心中也都在猜测是什么人制定了此策,不过刘彻没说,他们也没主动追问。
“既然如此,你们几人下去再商议一番,尽快制定出一套更加详尽的方略呈给朕看吧。”
刘彻微微颔首,转而又看似无意,实则有意的看向卫青道,
“近日年轻一辈人才辈出,公孙贺的儿子公孙敬声,司马谈的儿子司马迁,赵周的儿子赵过,个个都是栋梁之材,令朕目不暇接。”
“这也算我大汉的祥瑞,预示我大汉后继有人,反倒是朕与卫青的儿子最不成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