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年级开始,夏哲就不断参加各种数学竞赛,他和晏琛一样,屡屡斩获大奖,她们都是旁人眼中当之无愧的数学天才。
但在某天晏琛给他上课时,他发现她看起来闷闷不乐的,遂问道:
“你咋了啊?看着一脸便秘。”
经过几年的相处,这俩人已经熟得跟亲姐弟一样了,聊起天来特别随意。
以往夏哲敢用“便秘”来描述她,她早就一巴掌拍过去了,但那一天,她却只是扯了扯嘴角:“没咋,你写你的,别管大人的事。”
她这么反常,夏哲肯定不会就这么过去,他立刻放下笔:“什么鬼,你到底咋了?魂都丢了一样,你要是不说,我就不写了。”
晏琛无语:“你有病吧,都说了,这是大人的事,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赶紧写你的,不然我跟你妈告状了。”
“切,谁怕你啊,”夏哲一脸不屑,而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笑嘻嘻问,“你到底怎么了?该不会是失恋了吧?谁拒绝你的表白了?”
“啪!”
他的脑袋被光荣扇了一巴掌。
“谁失恋了?你脑子里都在想什么?”晏琛抓抓头发,叹了口气,“算了,我告诉你吧,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看到我高中同学发了篇论文,她证明了一个很重要的猜想,现在学术界都为此轰动。”
夏哲“哇哦”一声:“这么厉害?那你不是应该感到有荣与焉吗,那可是你高中同学诶,你在闷闷不乐什么?”
“她以前是跟我一起拿金牌的。”
“哦,这样啊,那你是——”夏哲思考了一会儿,得出结论,“心理不平衡,羡慕愱忮恨了?”
“嗯……也不算是吧,硬要说的话就是,”晏琛单手支颐,声音有气无力,“我觉得我挺垃圾的。”
“你垃圾!?”夏哲瞪大眼睛,“你哪里垃圾了,你要是垃圾,这世界上没几个不垃圾的人了吧??”
晏琛无奈笑笑:“事实就是如此啊,我很肯定,她证明出来的那个猜想,换作是我,穷尽一生都没办法证明出来,高中的时候,我们是队里成绩最好的两个人,各种比赛也是经常一起站上领奖台,我一直以为我跟她差不多,但现在才发现,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她是真正的天才。”
夏哲完全无法理解:“不是,没必要吧,她能发出那样的论文固然有实力,但你也不差啊,干嘛要这样说自己?”
晏琛平日里有多得意多臭屁他都看在眼里,她的各项成就也是实打实靠自己得到的,因此这会儿听她这么贬低自己,夏哲人都傻了。
在他看来,他是数学天才,晏琛和他则是一类人,如果晏琛是垃圾的话,那他是什么?
他不是垃圾,晏琛当然也不是垃圾。
听到他的话,晏琛苦笑一声,扭过头来看他:
“或许,你要走到我这个位置才能感同身受吧,做题和做学术不是一回事,拿金牌不代表我们就能在学术上获得成就,推动人类进步的永远不是做题家,嗯……我希望你是真正的天才,永远都不要跟我感同身受。”
那时的夏哲怎么也没想到,过不了多久,他就能跟她“感同身受”了。
……
在不久后的世界奥林匹克数学竞赛上,夏哲彻底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是的,渺小。
这几年里,他在班级、在学校、在整个市里、在竞赛集训队里,乃至在整个国家里都属于佼佼者,但当他走出国门,他才切实明白晏琛当时说的“我觉得我挺垃圾的”是什么意思。
世界大赛集结了来自各个国家队的选手,在比赛开始之前,选手们需要统一在赛事举办方建立的训练营内训练一段时间,就是在这一段时间里,他长久以来建立起的自信心被彻底打碎。
在训练营里,大家每天都要做题考试,再根据考试成绩排名,日常成绩会作为最终成绩的一部分,计入奖牌发放。
他的心态就是从这里开始崩的。
训练营的题目难度明显比他平时做的题难度要高,一张卷子十道题,他有把握做出来的往往只有六七道题,剩下几道题他连解题思路都很难有。
要知道,这一路比赛过来,他基本都是拿满分的。
他以为这只是因为题目太难,大家应该都跟他一样,但现实狠狠扇了他一耳光。
第一次测试,在10个选手中,他排名80,这意味着在这个训练营里,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比他考得好。
其中,前十名的成绩更让他崩溃——她们几乎满分,最多的也就扣了10分,即一道题的分值。
这次考试对他的打击很大,不过当然,只是一次考试,不能彻底摧毁他的信心,名为“自信心”的那根绳子,是在一次又一次测试中被完全磨断的。
考了第80名,他虽然崩溃又难过,但还是很快整理好心情,打算好好努力、迎头赶上。
在第二次测试中,他也确实进步了,从80名进步到70名,幅度不大,可也足够了,他相信只要保持下去,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70名就是他在这个训练营里的巅峰成绩了,往后每一次测试,他都在退步。
明明题目难得要命,但排在前面的那些选手还是能把它们解出来,她们在训练营里游刃有余,接受排在后面的选手的吹捧,而他无人在意。
明明这么多年以来,受到众人吹捧的都是他,他是公认的天才少年。
此时此刻,他终于知道“我觉得我挺垃圾的”是什么意思了。
他努力了,但他就是怎么都超不过前面那些变态,同样一道题,排在第一名的人只要浏览一遍题目就能迅速得出解题思路,而他只能望着题目发呆,等待老师讲解。
是,只要有人给他思路,他就能立刻解出题目,可他和变态们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她们能独立想出思路,而他想不出来。
以前他总觉得那些连学校考试都考不好的学生很蠢很笨,他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题目都做不出来。
现在,他觉得他自己就成了那些很蠢很笨的学生,可能训练营里的选手也在偷偷嘲笑他:
这么简单的题目都想不出解题思路,怎么进来这里的?
那段时间他看谁都觉得那人在嘲笑他,他的心理彻底崩溃了。
一个夜晚,他哭着打通晏琛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