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
南海一别后,各回故土,昔日的天骄们,散落在了整个浩然的人间。
有人守着田园,与农为邻。
有人泛舟江海,蓑衣独钓。
有人深居山野,名师采药。
有人寻仙访道,句上太清。
有人藏匿书斋,笔墨丹青。
有人风雨飘摇,参禅悟道。
还有一些人,心怀壮志,远赴边关。
也有一些人,仗剑天涯,豪情万丈。
可是。
无论他们做什麽,干什麽,又或者扮演什麽样的角色。
却唯独没有忘记一件事情,那就是做一个君子,做一个好人。
先生说过。
强者改变世界,弱者改变自己。
世界破破烂烂,所以总要有人缝缝补补。
他们自人间走过,总会记得先生昔日的教导,也从未忘记对先生的承诺。
用自己的方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修补着这片世界。
一点一滴,似一针一线,他们编织的是先生那场梦的延续。
那一年。
在南海,先生写下的是百年太平,人人平等,人妖共存。
这一刻。
在浩然,他们共同编织的是一个更大的盛世繁华。
没人知道未来如何。
总归。
他们在做,而一切,也正在慢慢变好。
正如仙当初所言,在许轻舟不存在的角落里。
他播下的种子正在悄无声息的生根发芽。
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世界,在他不知道的角落里,也在慢慢改变。
没有一座庙堂,没有一尺供台。
可忘忧先生,却早已声名赫赫,天下尽知。
并且无数后辈前仆后继,敬仰与崇拜着他。
可。
天下依旧是哪个天下。
那些承载梦的少年们,尚且还不是圣人。
他们仍然有属于他们的身不由己。
至少。
现在,他们还做不到如许轻舟一样随心所欲。
在圣人们的布局下,他们依旧是棋子,因为他们还不够强。
所以他们中大多数的人,面对时代的洪流,天下大势,只能随波逐流。
当做不了那当仁不让,兼济天下的圣人时。
他们只能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做那个不立危墙之下,独善其身的君子。
他们想。
就算先生知道了,也会理解他们的吧。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们在等,在等自己变强,也在等那个先生。
总归天下还是那座天下,日子依旧要继续。
人间于他们的羁绊,千丝万缕,斩不断,理还乱……
南海事了后。
三教祖师在黄河尽头枯坐百年,他们在等,等那少年,看他是否会入上州。
亦在沉思。
未来之事,这十万年未有之变局,又当如何应对。
他们自然没等到少年的身影。
可是他们却于百年酝酿了一场更大的阴谋。
他们开始在剑州清算。
纷争也自剑州再起,然后在他们的暗中推动下。
蔓延到了整个浩然。
人妖之战再次爆发。
当初的百万人于整个浩然天下而言,始终太少。
无非就是凤毛麟角,九牛一毛,总会有新人前仆后继的出现。
那座剑城又一次成为众矢之地。
人妖之战,又一次始料未及的打响。
即便其中有人不情愿,可是千百万年的来的夙愿,又岂是百万人口中一个故事能轻易改变的呢?
纷乱依旧。
铁马金戈。
世界在一次,在圣人们的布局下,按原本的路径,继续向前。
时代的洪流席卷而过,慢慢的也在无人可独善其身。
这便是宿命。
命不由人,即便有人试图反抗,可却丝毫不影响他们手中高举的屠刀落下。
只是。
总归是有些改变的,那一次次的战斗中,总会遇到熟悉的面孔,也难免会手下留情,惺惺相惜。
可。
也仅仅只是惺惺相惜。
记得那段时间,人与妖中不少人总会在深夜仰望星空。
若是恰巧遇到流星划过。
便会有人祈祷。
祈祷着先生再次出现,救救这座天下。
他们想,若是先生现在城头,振臂高呼。
他们一定可以义无反顾,倒戈相向,为先生而战,为先生冲动。
哪怕是死,也要换一个不一样的浩然留给后世子孙。
改天换地之事,总需要有一个人起来带头,否则一切,便是虚妄。
如果真有这麽一个人,他们想只能是先生,也只有先生。
仙竹秘境只是百年。
可太多的人身上,承载的却是宗门种族数万年的宿命。
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互相理解。
他们惺惺相惜。
他们悲伤而歌。
后来。
不堪其扰。
有人去了山野,有人归隐田园,有人远离纷乱,有人远走高飞。
可生灵无尽,总会有人代替他们,那片战场愈演愈烈。
大地依旧是褐色的,灵江水,再一次常年饮血。
而。
彼时的许轻舟,依旧在黄州,在那个人间默默的做着他一直做的事情。
游走下四州,还如数百年前一样。
他会去到一个地方停留,留下几段佳话,又离去...
反反覆覆。
或是回到落仙剑院,回到独属于他的那座小山头。
那里,青山隐隐,绿树环绕。
推窗即见竹篱茅檐,谷场菜园,偶尔有故人来访,他便把酒话桑麻,赏月赏星赏落花,畅饮年华....
匆匆数百年。
许轻舟闲隐山间,来往云中,把酒临风,游走红尘,江山河泽,尽在脚下,明月清风,又醉酒中。
每日汲泉煮茗,月下烹酒,看白云舒卷,松风往来。
春日的时候。
他会站在群山之巅,沐着长风,望着天下,道一句。
「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
夏天的时候。
他会藏匿于树荫之下,赏着荷花开满池塘,诵一声。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秋天的时候。
他会站在树下,看着落叶凋零,大雁南飞,望着千里山川披彩衣,写下一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春日胜春朝。」
冬天的时候。
他会立于风雪中,看千山覆雪,万里浮白,伸手接住一片落雪,感慨道: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得意之时。
他说:「春风得意马蹄急,一日看尽长安花……」
失意之时。
他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思念之时。
他说:「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先生。
总在山前听风,在山后听雨。
听风说塞北,听雨述江南。
在人间奔走,看春花开落,与秋叶同老。
白日煮茶见风雨。
夜晚浊酒听蝉鸣。
提笔时。
明月山河应如是。
落笔时。
浅闻春蚕食叶声。
写下的是,小河泛轻舟,星月舞清风。
暮烟千嶂,处处闻渔唱。
醉卧小船,不怕黏天浪。
人间里。
遮回疏放,做个闲人样。
日子。
不好不坏。
生活。
不紧不慢。
先生。
还是先生。
许轻舟觉得。
一切挺好。
唯一美中不足,便是那姑娘,依旧杳无音讯。
一切都在变化,唯一不变的是。
不管是坐在江畔,还是立在山巅,又或者躺在旷野...
吹风,赏花,听雪,看月。
书生时常捧着装满了一整个夏天的琉璃,看着一只枯蝉,想着一位姑娘,对着风轻轻诉说:
「晓看天色暮看云。」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春观百花冬观雪。」
「醒亦念卿,梦亦念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