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章 乌鸦

波托克正式决定发兵夺回法罗尔矿区。在米尔米利出事后第二天的会议上决定的。

莎莉在王都新招募了三千多雇佣兵，这样雇佣军的人数勉强够到了三万，但正面战斗基本指不上了。波托克让雇佣军出五千人，防御灰水镇。

灰水镇是从要塞通往矿区路上最大的城镇，也是前往法罗尔矿区的必经之地，十分重要。如果攻打矿区不成，它就是军队唯一的退路，也是重整旗鼓的地方。目前灰水镇已经被王国军收复，正在加紧修筑工事。

考虑到此地的重要性，波托克准备让迪恩挑选最好的雇佣兵驻守，再布置两千王国军，还打算架设四座炮台。魔族如果猜到人类要夺矿区，或许会试图断人类的后路来个反包围。所以灰水镇绝不能失守。

然后是进攻矿区的队伍。波托克决定放开一次，挑选王国军三万精锐再加上所有从者和教会法师，集中主力速战速决。这就是波托克的大致计划。

他望着会议桌两侧的军官们。

“谁有其他想法，说来听听。”

“陛下。”

不出波托克意料，布洛妮娅开口了。

“我认为现在不是攻打矿区的好时机，至少不该一上来就全力以赴。”

“为什么？”

“即使格罗拉克死了，魔族的战力依然在我军之上。之前与格罗拉克一战也证明，他们的魔法会给战斗带来很大变数。我认为应该继续在局部引发小冲突，一点点削弱魔族的战力。攻打矿区也不能集中兵力，必须有另一路人马牵制魔族军，充分发挥我军的人数优势。”

波托克的手指在桌上轮番敲打着。

“之前那个虎人的能力不是已经确认过了吗？就算魔族有强大的魔法，有那虎人在便不足为虑。”

“但那个能力会让教会的魔法也无用武之地。更何况对手既然知道我军有这种反制手段，肯定有所准备。我们不能过度依赖。”

“这不是依赖，虎人只是我们的手段之一。而且矿区迟早要夺回来。敌人专注于比努斯河防御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陛下，您为何这么着急呢？”

“因为我们喘息的同时敌人也在喘息。虽然夺回了部分土地，但论物量我们还没有优势，也就是没有相持下去的资本。更不用说魔族还会随时在后方搞破坏。如果你们不希望出现第二个库洛姆，就应该明白，拖下去对我们不利！”

突然增高的音量在很多军官心里捶了一下。平时波托克和布洛妮娅意见有分歧，他们多数都会向着布洛妮娅。但这次，所有人都在赞同波托克。

拿下矿区后，人类就将占有绝对优势，就能看到战争的尽头。这个想法已经占据了他们的内心，布洛妮娅看得十分清楚。

她不再说什么，沉默下去。攻打法罗尔矿区的行动就此决定。剩下的是讨论细节，整备军队，估计三天后全军出发到灰水镇待命，然后择机出动。

走出办公室的布洛妮娅闷闷不乐。杰德从后面小跑过来。

“布洛妮娅大人，您还好吧？总感觉您今天有些不一样。”

“抱歉，可能是没休息好，有些精神不振。”

“那您可得注意身体。”

杰德说了些安慰的话，布洛妮娅没怎么听进去。因为昨天列维报告的事情让她更担心。

与米尔米利密谈后的第二天早上，列维离开托兰镇，顺路从米尔米利家外面经过，却看到几个仆人进进出出，好像不太对劲。他返回镇里打听，才知道米尔米利昨晚被抓走了。据说是酒后身体不舒服送医，半路被带走的。

这下列维也不敢久留，立刻到罗加尔要塞报告布洛妮娅。布洛妮娅知道事情败露了。

她意外的是，波托克最近一直在要塞，那么这事极有可能是莎莉独断。自己还是大意了，只顾着波托克，没想到那女孩居然还挺果断。

如此布洛妮娅失去了继续调查榨取魔力事件的线索。不过这也反过来增加了榨取魔力之事的真实性。这就是布洛妮娅今天闷闷不乐的原因。

她是为了奎德仑的人民不被魔族伤害而战。但如果奎德仑在伤害精灵，又该怎么说？

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还要不要继续调查，甚至是不是应该继续留在奎德仑。精灵的事就算没有证据，波托克不承认，也是十之八九了。

她反对的是侵略行为本身，是一个种族对另一个种族的欺压。不管是魔族侵略人类，还是人类欺压精灵。

她完全可以离开奎德仑，找个地方躲起来，什么都不做。作为异世界来客的她没有拯救奎德仑的义务。

所以她反复问自己，为什么还没有离开？

是想有始有终吗？是因为魔族仍然是最大的威胁吗？可在这些结束之后呢？魔族不再是威胁之后，接下来就是人类威胁精灵了吗？到时候自己该怎么办？

越想越乱。

“您好，布洛妮娅女士。”

迎面走来了莉卡。布洛妮娅挤出一点笑容。

“你好，莉卡。”

这笑容勉强到连莉卡都能看穿。女孩不安地摆弄着手指。

“布洛妮娅女士好像没什么精神啊。难道是因为我之前……”

“没有没有，”布洛妮娅连忙说，“莉卡和伊利斯你们表现得很好。就算没查出什么也没关系。”

那次跟莉卡主动搭话的只有苏比丽雅，但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凶手，布洛妮娅很清楚。这事只能到此为止了。

伊利斯从莉卡头上飞下来。

“不过布洛妮娅今天真的不怎么开心啊。是不是那个国王又跟你唱反调了？”

不提还好，一提这事布洛妮娅算是笑不出来了。也罢，虽然她原本不想给莉卡增添多余的烦恼，但大家都是从者，说说应该也无妨。

“莉卡，你来到这个世界多久了？”

“记不太清。有几个月了吧？”

“你对这场战争怎么看？”

“怎么看……当然是要帮助人类打败魔族，恢复以前的生活啊。”

莉卡会这么说也对，因为她根本不知道精灵的事，不知道人类和精灵之间的关系。她纯粹是来战斗的。

还是伊利斯更机灵。妖精在布洛妮娅面前飞了个圈。

“听你的意思，难道又有怪事发生？”

布洛妮娅叹气。

“莉卡，如果——我是说如果——这里的人不像你想的那么善良，你还愿意为他们而战吗？”

莉卡恍然大悟。

“啊，苏比丽雅女士也说过同样的话。”

“抱歉问你这样的问题，但我就是有些……困扰。”

“那一定是因为布洛妮娅女士需要思考的事情太多了。不像我，只要到战场上打打杀杀就行了。但我也知道，人类当中一定有坏人，魔族肯定也有好人。”

“人类姑且不论，魔族那边不一定吧？”伊利斯落在莉卡的肩膀上。

“不对，一定有的。”

莉卡说得很坚决，就好像她亲眼见过似的。这就让布洛妮娅很奇怪。

“为什么你能如此确定呢？这场战争就是因为魔族入侵人类才打起来的啊。”

“这是我的直觉。我见过那些视死如归的魔族士兵，我见过他们为同伴而舍弃自己性命，我知道他们是真心愿意为魔王、为魔族献身。我不知道魔族的日常生活是怎样，但我相信他们一定也和人类一样有善良的部分。”

布洛妮娅苦笑。

“真亏你带着这样的想法能在战场上活下来啊。”

莉卡不好意思地摸着头。

“伊利斯也总这么说我。”

“但即使这样你还是选择了战斗而不是逃避。为什么？”

“我也逃避过。当初以为姐姐死在矿井的时候，我也逃走了。所以我知道，逃避什么也解决不了，只能让自己更痛苦更难过。所以我决定了。”

女孩的笑脸正变得无比灿烂。

“不知道将来会怎样的话，就先从眼下对的事情开始做。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至少回想起来不会让自己后悔。”

“说得好听，不就是放弃思考了吗？”伊利斯毫不留情地吐槽。

“别这么说嘛……布洛妮娅女士？”

布洛妮娅有些愣，很快笑起来。

“没事，我很好。谢谢你莉卡。”

告别莉卡，她脚步轻快地走着，感觉决心从未如此坚定过。

没错，不知道将来的结果，就先顺从自己的本意做事就好。不知道战争结束后的样子，就继续帮助人类走向胜利便是。

如果人类真的要对精灵下手，那么自己也不介意跳个槽。

*****

法罗尔矿区最近很忙，士兵们到处搬东西，做东西。亚伯拉克天天亲自来指挥工作，连几乎从不离开纳萨力克的蒙克也出现了。魔女团当然更不例外。

关于白晶石的研究只能暂停。杜鹃让所有人按照安兹的指示布置一些东西。除了她和乌鸦，其他人都是三两一组。

在一处少有人经过的矿道内，乌鸦正将一根圆柱伸进面前的地洞里，直到无法再伸进去。圆柱露出的部分有些晶体，开始变化着发光。接下来她大概要在这里等待一个小时，直到晶体稳定下来。

“嘁，无聊的东西。”

她抱怨着，说话的时候忍不住吐出蛇的信子，像电光一样。自从到这里以后，只要身边没人，她就会这样让自己放松一下。

手臂上那条纹身一般的蛇也盘旋而动。她把这条蛇放出去，让它在隐蔽的地方盯着附近有没有人经过。然后抽出一张坚硬的纸板。

她在纸板上半部分画了个小法阵。施法过后，那里就变得透明，出现了克莱门汀的滑稽脸。

“你总算有时间了啊。”

滑稽姐那边有同样的东西。这张纸不能传声，两人在纸板的下半部分写字来对话，也省着被人发现。

乌鸦写字就像是在发泄情绪一样快。

“这段时间忙得要死，现在还在矿区忙。这边最近要在矿区整个大活。你怎么样？”

“巧了不是？我们正准备拜访一下矿区了，也是忙得不可开交。”

“啥意思？王国军要打矿区？确定吗？”

“都已经开会决定啦。有什么问题吗？”

乌鸦的手悬停了一阵才落下。

“前阵子安兹组织各个级别的干部讨论人类的下一个攻击目标，然后十分自信地说出了矿区。”

图像里的克莱门汀脸色明显暗了些。深呼吸，连写字的幅度都大了。

“那个骨头架子有这种头脑我不奇怪，毕竟一个Caster套着铠甲挥着大剑玩近战这种事他都干得出来。啊不行，想想就火大。”

“你给我冷静点。虽然矿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我总觉得没这么简单。他把魔女团都布置在矿区这边，明显是确信人类100%会来。”

“所以呢？除了那家伙脑子灵光一闪，还能是什么？”

“我在想，安兹会不会有着你我不知道的内应藏在人类那边通风报信呢？”

“有吗？那他怎么不在攻打要塞的时候好好表现一下？”

说完这话，克莱门汀也反应过来。

“我好像明白你担心什么了。”

乌鸦哼笑一声。

“那就好。从要塞一战到现在，虽然安兹还在积极下令，但总的来说魔族还是被打回来了。只不过他的种种表现都合乎情理，恐怕还没有人怀疑这些变化都在他的计划之内。”

“也就是说他觉得自己该被消灭。挺不错的嘛。那我可得抓进时间了啊。”

“如果让人类这样胜利下去倒是好，但我总怀疑安兹在故意控制局势。说不定他猜到了真相，还有蛇影创造这个根源地的目的。”

“然后他就会暗中做些准备，我懂，那个混蛋干得出来，真叫人火大。”

“他肯定干了什么，但我很难发现苗头。而且他对魔力的感知很敏锐，我也不方便观察他，容易暴露身份。不过至少局势还在按蛇影的剧本走，现在暂时不用插手。你也要盯住你那边的情况。”

写完这些，乌鸦注意到克莱门汀的滑稽脸加大码了。

“话说你挺上心啊。是不是也在搞什么大活？”

乌鸦回给她一个幅度差不多的滑稽脸。

“就算御主问起来，我也会说自己是在为蛇影工作，至少现在是。这不就行了吗？”

“不用说得这么委婉，咱们这些从者当中有自己想法的多了去。既然来了，就要好好玩个开心才是。”

“不需要你提醒我。”

在法阵上点了两下，纸板就变回普通的纸板。乌鸦勾着手指，负责监视的蛇就爬回她的身上。

而她的滑稽脸还没有消失。

“我当然知道怎么做才能让自己最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