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凉盘腿坐在软塌上,面前摆着两支发簪,玉簪与金簪雕刻的图案一样,只是金簪后来经过加工,镶嵌了宝石在上方,除掉后九里明花朵的样式越发明显,她将两支发簪放到旁边,拿过手边的画卷,扯开画卷上的绸带,把画铺开。
她对陆瑶印象不深。
陆家还未失势前,母女二人在府内生活如鱼得水,但秦氏一心想做主母,明里暗里手段层出不穷,陆瑶心善能避则避,而陆家养出来的女儿对权谋算计只涉猎皮毛,全然不是秦氏对手,为不给云起南平添麻烦,陆瑶忍气吞声的受欺负,因此陆瑶担心女儿受伤,又怕女儿担忧,总是把她交给奴婢照顾。
曾经发生过一些事,导致陆瑶不得教导亲生女儿,她被送到秦氏身边养,要不是舅舅过府探望,她悄悄告状,估计母女二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怕是不得相见。
这件事分明是她告状,而云起南被位高权重的岳父责骂后,把怨气撒在陆瑶身上,越发宠爱秦氏,她依旧不得与母亲生活,只是云起南开始粉饰太平,在人前一套,在背后一套,弄得她这个小孩像个骗子。
云起南当年身份地位均是不如陆家,迎娶了陆家独生女,难免会受气,以至于两人情感在身份悬殊的情况下,日渐消亡。
云起南几乎是在陆瑶进门后不久,纳了秦氏为妾,而在陆瑶怀有身孕时,与秦氏混在一起。
云浅凉与云青烟相差的年龄,就是那段感情最好的讽刺。
云浅凉的记忆里,秦氏的身影比陆瑶还多,而幼时的记忆模糊不清,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最深刻的莫过于陆家失势后陆瑶的情况,日渐消瘦,脸庞的骨头变得明显,那时已经看不出那女子的风韵了只是她躺在病床上,嶙峋的身姿,病态得似乎随时会咽气。
这幅画是她靠着模糊的记忆,摸索着画出来的,她画这幅画是想掩饰自己的变化,却没想到在一把火烧掉箫笙院后,这幅画大概是陆瑶唯一的小像了。
在记忆里,云浅凉从未见过陆瑶戴过九里明花朵的簪子,就连当初赠予她簪子时,身边伺候的奴婢都好奇陆瑶何时有这样一支发簪。
时至今日,云浅凉试图回忆那时陆瑶的神色,但原本就不在意而印象浅薄的记忆里,她只能勉勉强强的想起有赠簪一事,再多的蛛丝马迹无从忆起。
云浅凉长叹一声,拨弄卷轴,把画像卷好放进了准备好的长条形状的木盒里。
“秋月取笔墨纸砚来。”云浅凉把盒子递给候在身边的春花,“放到我的嫁妆里。”
她嫁妆不多,陪嫁的东西都不太好,但云浅凉把箱子收拾出来放重要之物了,平时保管得甚好,她可不希望东西再被偷掉。
“夫人您今天一直在叹气。”水芹奉上一杯茶水。
“想起我母亲生前的事,不免替她不值。”云浅凉接过茶水,幽幽目光沉如古井。
“夫人的母亲要是晓得您一直挂念她,心里定会高兴,她必然是希望夫人您幸福的。”水芹双手抱着圆盘劝说。
云浅凉喝茶的姿势顿了顿,分了会神,才答道:“是啊。”
陆瑶赠簪必然是想给她一点与生母有关的念想,可见陆瑶早知她身份,却待她如亲生女儿,这份付出伟大而无私。
多年来,无人察觉她身份有异,少不来陆瑶待她的宠爱,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般爱护心疼如何怀疑?哪怕到死,陆瑶还是一心为她着想,而隐瞒死因,所以陆瑶的仇,她一定会报。
秋月取来笔墨纸砚,在案桌前摆好,垂首在案前砚墨。
云浅凉取过上等的紫毫笔,沾上墨汁,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作画,她时而打量面前两支发簪,时而换个方向,仔细把发簪的细节描绘下来。
半个时辰后,云浅凉收笔,把两支发簪收进盒子里,把宣纸拿起轻轻吹干墨汁。
“把安甲叫来。”云浅凉吩咐。
“奴婢这就去。”春花福身外出喊人。
不多会,安甲大步流星地走进屋内,抱拳躬身,“见过夫人。”
云浅凉点点头,把宣纸卷好递过去。
“拿到正安当铺交给徐掌柜,多临摹几张,在城内张贴,嗯……”云浅凉想了想,“……
就以找做簪子的人为由。”
“有何处要着重贴吗?”安甲心思缜密的询问。
“确保云相府那位晓得。”云浅凉道。
“属下明白了。”
这是准备设局。
她要对付秦氏压根无需那些证据,暗地里算计何必师出有名?
云浅凉起身往外走去,春末的只剩下条尾巴,初夏将至,日头却是早早挂在天空炙热的烘烤大地了,她站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看着院中花坛里替换好的鲜花,在参加寿宴那日,趁着她不在府内,顾管家安排人把红梅移走,重新栽种了应景的百花,但这次不是把当初移走的牡丹给移回来,而是种了些幼苗。
她先前还烦恼着移植时青松院内很吵,花匠往来,倒是无法静心,寻思着去安国侯府小住两日,没想到参加寿宴回来,一切都已经弄妥当了。
云浅凉走到花坛前,盯着那些幼苗看了许久,愣是没看出点样子来,喃喃出声,“这种的什么花?”
“你喜欢的花。”
“我喜欢摇钱树。”云浅凉转头仰望着来人。
顾亦丞刚下朝,身上还穿着官服,紫色的衣袍上绣着独科花,一品官员的绣纹径长足有五寸。黑发用玉冠束起,玉冠中央横插着一支白玉青竹的簪子,衬着那张俊容优雅如画,一种光亮至美的气息从他的面庞感染到人,他没有笑,但他清澈的眼睛却在忠诚的微笑着。
长得真罪过。
顾亦丞指着院子里井边的那颗绿色,“我给你挂点钱,你去摇?”
“摇下来是我的吗?”云浅凉一本正经的问,眼神里闪着光。
她爱钱的毛病大概很难改掉了。
跟随在身后的顾三,一时没忍住笑出声来,等云浅凉望过来时,他顷刻间收敛住笑意,严肃地站直身体。
顾亦丞修长的身形弯了弯,指腹抚过她的眉眼,深情款款地说道:“真想把你挂树上,摇下来就是我的了。”
“都娶进门了,还想赖账啊。”顾亦丞的手上有一股兰麝木头的香味,那不是他平常喜爱的熏香,她抓着他的手,仔细地嗅了嗅,确认是兰麝的气味,“你去见了苏清?”
兰麝是种名贵的香料,贵人间用得多,但有些人爱赏赐这些玩意儿,顾亦丞也是其中之一。
苏清入府时深得宠爱,在调查小翠之死的资料里,得知顾亦丞送过苏清兰麝,而苏清在府内时身上熏香多半是这个气味,她倒是记忆深刻。
“见了。”
“罢了。”
两人同时出声,简洁而相似的话语混在一起。
两人视线相撞,云浅凉率先移开,轻轻地点了下脑袋,随意道出句寻常的问候,遮掩那稍纵即逝的异样。
“她还好吧?”
“不是个服输的人。”顾亦丞如此回答。
云浅凉嘴角牵出弧度,点头附和。
这般评价从他嘴里说出,算是高的了。
苏清与温梦之间没有相似之处,长相与性情全然不同,那她被带到顾相府,定是出于顾亦丞的喜爱,而待她尤为好。
如果不是温梦的出现,或许……
云浅凉思绪一顿,眸间深色浓郁,面上笑意更深,心间堵得慌的情绪几乎是眨眼间消散,只是她眉间唇畔的气韵雅致温婉,恬淡神情中透着淡淡几分冷漠,给人如天山雪莲般不可侵犯之感,淡漠疏离从骨子里透出来。
“那就好。”云浅凉敛了敛笑意,淡定自若的把手松开,避开他的抚摸,“我去……”
安国侯府四字到了嘴边,被她咽了下去。
她眉眼有些闪烁,刹那在脑海里飘过的想法让她措手不及。
假如她和顾亦丞没有了关系,安国侯府自然不会有,而她与云相府已然撕破脸皮,猛然发觉除了这些地方,她在这个世界无处可去。
她需要一个基地!
“我有点事要出府一趟。”云浅凉道。
云浅凉匆匆跑回云水阁,到房间里打开自己的钱箱,把银票拿出来清点一遍。
“古代房产贵吗?”云浅凉一张张数着。
百善堂之前平价药导致亏本,整顿后盈利很好,她倒是赚了不少钱,但京城相当于帝都,这里的地是寸土寸金,要在京城买房可是一笔不菲的价钱,不知道这些钱够不够?
“夫人,您拿钱做什么?”春花脸上有难掩的兴奋。
要是打算离开的话,是再好不过。
“我要买房。”云浅凉晃了晃手里的银票,“这些钱够吗?”
“肯定够。”春花保证。
“那就好。”云浅凉把银票揣进怀里,贴身收好,“咱们到僻静些的地方置办一处宅邸,省得日后没地去。”
“小姐日后会离开顾相府?”春花语气里隐含期待。
“……”云浅凉沉思片刻,敷衍道:“未雨绸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