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训导向来慈眉善目,对这些学子的行径也多有宽容。
但是现在,正是季考之时,小偷小摸作弊便罢,居然还有敢在考场之内大声喧哗。
他要不管上一管,还真以为他是病猫不成?
伴着这一声威风凛凛的喝斥声之后,眨了半天昏花的老眼,老训导这才摸着案几将玳瑁眼镜戴到鼻梁上。
杨可栋快步来到了老训导跟前,生怕被别人抢先似的将试卷递上。
“老师,学生已经答完了题,前来交卷。”
“你?!”老训导满脸疑惑地打量着跟前这位满脸堆笑的学渣,下意识朝着考场内看去。
“杨平安……”苏卜易等人也都回过味来,惊怒交加地看着那洋洋得意已然交上了试卷的杨可栋。
就看那杨平安缓缓地摇了摇头,已然将那张空白的试卷在跟前铺好,第一时间,将自己的名字与号码填上。
这下子,方才还想要仗义执言的许君定也只能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坐了回去。
杨平安如此懦弱的举动,实在是让人可恼,而杨可栋那种夺人试卷的举动,更是卑鄙到令人发指。
看到老训导接过了试卷,杨可栋心头一松,扭头扫过那一张张或疑惑或愤忿的同窗,得意地一拱手。
“诸位同学慢慢考,我就先走一步了。”
这才刚走两步,看到胡训导黑着脸堵在了考场门口,杨可栋脸上笑容一僵。
“见过胡训导。”
呼吸显得有些粗重的胡训导拉着脸,上上下下打量着这个油头粉面的杨可栋,语气甚是不悦的道。
“你在做什么?!”
方才听到了考场内传出来的喧嚣,铁面无私胡训导第一个撩起官袍就往这边跑。
方教授等人自然也就懒得再过去,相信以胡训导的公正严明,定然会解决好。
“回训导,学生方才已然做完了答卷,上来交卷之时,不慎撞到同学,口角两句而已。”
胡训导一脸错愕,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这位府学中名声在外的学渣。
“你,已经交卷?!”
看到杨可栋点头称是,胡训导大步来到了老训导跟前,接过老训导递来的考卷一扫,瞬间,目光一滞,就连表情也随之一僵。
看到了胡训导的表情变化,杨可栋心头一提,生恐出现什么意外,赶紧高声提醒道。
“训导应该看到了吧,考卷之上,落的是学生的署名还有考号。”
“本官看得见。”胡训导脸色显得有些古怪地抖了抖手中的试卷,再次看向杨可栋,肃容道。
“你确定要交卷?”
杨可栋满脸理所当然地道。
“当然,学生已经答完了题,自然要交卷。”
胡训导点了点头,一副嫌弃的表情抬手挥了挥。
“行了,出去。”
看到胡训导那副表情,杨可栋心中着恼,可他却不敢再生事端,老老实实一礼,快步出了考场。
迎着那考场外,再无墨汁味道的清新空气,杨可栋脸上荡漾起了得意的笑容,只可惜,折扇留在了宿舍,不然此刻快意地执扇而走,才叫逍遥得意。
此刻,老训导扶了扶眼镜,站起了身来朝着胡训导悄声问道。
“胡贤弟,怎么了,试卷有问题?”
“老训导,你看……”
老训导扫了两眼,很快,浑浊的老眼瞬间瞪圆。
“这,这……”
面黑如铁的胡训导将试卷放回书案之上,恨铁不成钢地缓缓摇头。
“呵呵……这等人,入我府学,当真是浪费国帑资源。”
老训导与胡训导的异样,却没有几个人关注,时间已经越来越少,所有人此刻都在加紧考试。
杨平安此刻正运笔如飞,将早就已经打好的腹稿,顺着笔端落于纸面之上。
许君定拿起了自己那份已经写好的考卷,路过杨平安身边之时,下意识驻足俯首扫了一眼。
当看到了他跟前那张已然写了大半的试卷,特别是那篇承题、起讲,入题、出题皆令自己耳目一新的八股文的开篇。
直接就让许君定脸上的惋惜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嫉妒到快要扭曲的表情。
虽然只匆匆扫了两眼,许君定就已经断定,杨平安的这篇文章,倘若真能做完的话,估计自己又要被死死地压在下面,不得翻身。
而这么短的时间,他就能够做出第二篇如此精彩的文章,那么岂不是说,被杨可栋那厮夺走的那一份试卷,会更加的精彩纷呈?
一想到自己这位堂堂的府学老二,居然要被那个卑鄙的学渣压在身下。
“彼其娘之……”斯文人许君定恶狠狠地爆了一句粗口,这才心丧若死的来到了书案跟前,交上了自己的答卷。
原本还想翻看下杨可栋的答卷质量,就看到了站在考场门口,一直没有离开的胡训导双目一张。
只能灰头土脸的朝着考场外走去,这一刻,许君定当真有种想要指责杨可栋抢夺杨平安试卷的冲动。
可回头看了眼那个又重新变得懦弱到一言不发,重新答题的杨平安,许君定无可奈何地发出了一声长叹。
随着所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交卷的人越来越多,几乎所有人起身交卷之时,都忍不住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扫过那此刻还在奋笔疾书的杨平安。
“这杨平安,果然不成气候……”安尧臣交了考卷,面露不屑之色。
一旁的宋诗文亦是有些惋惜地道。“若是敢抢老子的考卷,当场不把杨老二给活撕了,我就不姓宋。”
这话引来无数双满是嫌弃的目光,都默默地看向这位成绩经常位列府学后三位的水东土司大佬。
“唉……没想到会出这等事端。”
已然交了考卷的苏卜易,此刻正与另外几位播州子弟站在考场外,不时地朝着屋内探头张望。
“杨老二当真卑鄙。”犹文忍不住朝着地上呸了一口。
“平安怎么就这么能忍,就这么放过那厮?”
这话,让一干播州子弟也都只能默然。
不远处,那府学小诗仙向身边的那些流官子弟分析道。
“杨平安来自播州,杨老二的爹就是播州之主,又是杨氏一族的族长。”
“他杨平安就算有再大的委屈,难道杨宣慰使,还能帮杨平安这个旁支子弟,打这个抱不平?”
看到一干流官子弟深以为然,频频颔首,足智多谋的府学小诗仙不禁有些洋洋得意,却看到一旁许君定此刻双手负后,表情沉重,不禁奇道。
“我说君定兄,你这是怎么了?”
“我只是来想,这一次的季考,我能排在第几。”
“我等一干家学渊源的书香门弟子弟,回家如何面对父兄……”
原本还兴高彩烈,想要看热闹的一干流官子弟,顿时面如土色。
就在那老训导手中已然抄起了锤子,准备敲响那考试结束的钟声之前。
杨平安终于罢笔起身,拿起了自己的答卷,走到了老训导跟前。
老训导扫了一眼已是空无一人的考场,弃了那木锤,伸手接过考卷,忍不住开口问道。
“今日当缘何答题如此之慢,这可不像你杨平安的风格。”
杨平安面对着老训导一礼,看着那份考卷,揉着那已经发酸的手腕解释道。
“学生只是觉得今日这道题目出得极好,所以,落笔之时,更加的谨慎,还好赶上了。”
“臭小子,要拍马屁去拍方教授去。”
老训导笑骂了一句,将杨平安的考卷抄起来,扶了扶眼镜一扫,渐显动容。
一扭头,却看到杨平安还在伸长脖子看这边的动静,不禁抄起了那柄木锤子佯怒喝道。
“你小子……还在此做甚,赶紧走,不然老夫就要将此卷作废了。”
杨平安嘿嘿一乐,快步走到了门口,这才收起了笑容,迈步走出了考场。
“平安,你可算出来了。”
“如何了,你后面做题做得怎样?”
一帮播州子弟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道。只是人群中,少了那杨可栋与他那位表弟。
“还好,多谢诸位弟兄关怀。”杨平安朝着这些围拢过来的播州子弟一礼,脸上渐绽笑容。
苏卜易大步上前,拍了拍杨平安的肩膀,大手一挥。
“今日季考已然结束,怎么也该庆祝一二,今晚咱们不醉不归。”
“有道理,卜易兄当真豪气。”
“豪气个锤子,凭什么每次都是我请?你们这帮家伙,回头到了尔等的地头,且看我如何宰你们。”
苏卜易笑骂两句,却迈出了腰缠万贯的步伐,挽着杨平安就走。
方才走出数步,就听到了有人招呼。
众人一扭头,就看到了这些日子,已然变成了杨可栋跟班的张永平。
张永平扫了站在人群中的杨平安一眼,眼眸一垂,解释道。
“平安大哥,二公子让我过来,请平安大哥您还有诸位今夜到府城南边的南门河畔望月轩宴饮,二公子已经定了一桌席面。”
杨平安面色一沉,淡淡地道。
“杨二公子的美意,我可领受不起,不知诸位……”
“不去!”暴脾气的犹文白眼一翻,直接喝道。
旁边的苏卜易拍了犹文一巴掌,然后满脸堆笑地摇了摇头道。
“不好意思哈,今日苏某已经答应了弟兄们,请一干弟兄好好吃上一顿,倒是张老弟你要不要也一起?”
张永平听得此言,脸色不禁有些难看地摇了摇头。
“二公子已经放话,几位若是不去的话,到时候大家的面子上都不好看……”
苏卜易脸上的笑容渐渐转冷,道。
“还请张老弟告诉杨二公子一声。苏某人只愿意交我认定的朋友,他这样的人,我可高攀不上。”
“没错,我等都高攀不上考场上夺卷的杨二公子。平安,走,咱们喝酒去。”
看着那些播州土司子弟,与那杨平安一同渐行渐远。
一旁的不少同窗,满脸嫌弃与不忿地朝着这边指指点点。
张永平哪里还有颜面在这里呆着,无可奈何地转身离开。
自己也很想与一干播州子弟同去聚餐,可惜,谁让自己是夫人的子侄,杨二公子的表弟。
若是不听他的话,只需他回去向张氏知会,自己怕是连呆在府学的资格都要被剥夺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