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书闻穿着和月光一样颜色的睡衣,是一种如水流般会静静流淌的颜色。
秋恬初看见时很喜欢,所以周书闻也给他买了一套,但要浅一些,像星星,此刻正披在秋恬肩上。
周书闻听见他很轻地叹了一声,心脏随之悬起,“还在生气?”
“……什么?”
秋恬愣了一下,看向周书闻,周书闻背对着月光,显得瞳色很深,但秋恬视力奇佳,再暗淡的环境也阻止不了他看清周书闻的每一个表情。
他轻轻笑了下:“没有,我没有生你的气。”
周书闻表情不变,眼底浮现出淡淡的怀疑。
他的视力也很好,至少在人类的范畴里算是佼佼者,但和秋恬这种天外来物一比就相形见绌了。
在他视线里,秋恬就像是把月光穿在了身上,柔美明亮之余,五官又是那么的模糊暧昧,以至于周书闻很难猜透他的心思。
“我就是……突然想到一件事。”秋恬额角胀痛,说话声音很轻。
“什么事?”
“我去听第二场讲座的时候,汪伟林拿出了一截蓝色的小指骨,”秋恬说:“他说可爱星球的人血液是蓝色的,死后留下的骨头的也是。”
周书闻眉心狠狠一跳。
黑夜中冷气源源不断充盈整间屋子,鬼魅般爬上周书闻的脊髓,让他有一瞬的不寒而栗。
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锋利的眉毛下压,“是假的?”
“一定是,”秋恬毫不怀疑,但是他抬起眼睛,认真地看向周书闻:
“你会想到我的骨头是蓝色的吗?”
周书闻猛地怔住了。
随即冷汗布满全身。
是啊,重点不在于那截骨头的真假,而在于别人怎么会知道他们骨头的颜色,以至于伪造出足以以假乱真的仿品。
周书闻看过无数次秋恬流血的样子,却不可能看过他的骨头。
哪怕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肉模糊下瞥见一眼,也只会觉得是因为血色沾染吧。
除非有人将骨头从血肉里捡出来,发现怎么也洗不掉蓝色的痕迹……
月色浓深,周书闻终于看清了秋恬的脸,他双眼通红,但比起哭过,更像是被某种极高的温度烫伤了,湿润模糊。
客厅冷气很足,几乎称得上是冰窖,秋恬却在出汗。
薄雾般的月色下,秋恬脸颊一片雪白,他张了张嘴要说什么,周书闻侧耳倾身,没听到下文,却感到秋恬一点一点向他靠拢过来。
然后带着浑身滚烫的热度倒进了周书闻怀里。
第44章
秋恬居然发起了高烧。
那真是罕见的衰弱的模样,周书闻从没见过这样的秋恬,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开始烧的,难道刚才说话时一直就是这样的状态吗?
周书闻感到不可思议。
秋恬的体温高到难以想象的地步,远超过人类发热的极限,额头贴在周书闻心口,像要把那块皮肤烙印出深深的痕迹,鲜明的滚烫着。
这样的温度,在医学范畴已经濒临极限了,连抢救的意义都没有。
周书闻抱着秋恬,维持着他跌落进自己怀里那一刻的姿势,大脑有一瞬间像蒙上层雾,时间定格在那里。
他忽然想起早几年的一件事,是他刚进医院轮转的时候,在急诊科。
那也是个炎热的季节,和现在一样,或者还要更热一些,每天上班都能看到途径的河流一日比一日干涸,露出光|裸的河床。
有天下午推来一个急症病人,全身烧灼般的红紫,抽搐晕厥,口鼻出血,同行的是和病人一起在工地干活的工友,说是刚卸完一批货突然就倒了。
他们都还以为只是中暑呢,再不然就是严重一点的中暑,到了医院一定能治好。
但当时带周书闻的老师,急诊科的副主任,却说救不回来了,严重的热射病,核心温度超过了42度,又延误了最佳的抢救时间,多脏器功能衰竭。
“内脏都要烤熟了,”老主任摇着头说:“都要变颜色了。”
现在那位老师已经不干临床马上要退休了,但周书闻一直忘不掉老主任在拆掉呼吸机的时候,那双见惯生死总是锐利森寒的眼睛里流淌着的哀伤。
那是周书闻第一次亲眼看到有人被活生生热死,他刚出社会,经验尚浅,不像现在这样有一双和老主任越来越像的眼睛,也不能游刃有余地谈论生死。
深深的无力、怅然的难受一直盘绕在心底,以至于很久以后再回想,关于那一年,记忆最深的竟然是那个夏天的温度——
那么高,那么高的温度。
冷气鼓鼓吹着,由领口灌入周书闻冷汗密布的脊背,衣料潮湿黏腻地贴紧皮肤,周书闻感到手指冰冷僵硬。
室温毫无疑问是极低的,今晚的中央空调大概只设定在二十度,但秋恬却像一团火。
他的体温一定比当年那个病人要更高,要高得多很多,周书闻的手臂贴在他身上,如同在寒冷的冬夜贴紧熊熊燃烧的壁炉。
但并未带来围坐壁炉时的那份安心。
相反,他的心正因为紧张而慌忙地跳个不停。
月光依旧明亮,甚至越来越深,浓稠地披在秋恬身上,像一团怎么也化不开的雾。
秋恬浑身滚烫,心跳极快——他心率原本就比常人快了,现在更加可怖,让周书闻恍惚以为里面装着一只发脾气的小鹿,横冲直撞要闯出来。
但秋恬的脸色看上去并没有那么糟糕。
他只是比平常要苍白一些,虚弱一些,闭合的眼圈外蔓延出一片绯红,仿佛只是因为疲倦而小憩一会儿。
周书闻抱他起来的时候,他就缓慢地睁开了眼睛,仰头时眼里有雾,盯了周书闻一会儿,然后霜雪团团融化。
“……没事,”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没事。”
周书闻将他放回沙发上,双手撑着他脑后的靠枕没有离开,略微低垂着双眸注视他。
他眉心有很浅的纹路,秋恬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惶的余悸。
“你身上温度太高了。”周书闻说。
秋恬向后靠了靠,沙发垫被冷气吹得冰凉,这样会让他滚烫的皮肤稍微好受些。
“没关系,”秋恬说,语气竟然还是轻松的:“慢慢会好的。”
“你要怎么好?”
周书闻几乎脱口而出,秋恬愣了下,旋即一笑。
“就像这样,”他抬起手臂露出那道伤疤:“慢慢地好。”
周书闻目光落在那道蜿蜒的痕迹上,陡然沉默下来,久久没再说话,秋恬就又闭上了眼。
他显然还是很难受的,这种高到足以杀死一个人的体温,对秋恬来说也不是轻易就能扛过去的,他需要休息,需要不被打扰。
人类的药物对他毫无用处,周书闻打来冰水给他物理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