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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玉乜斜着白了晴雯背影一眼,移步朝着琇莹行来。琇莹顿时本能的身子略略后仰。
红玉面上又现出笑容,亲热地坐在炕沿儿,扯着琇莹道:“你叫琇莹?”
“是。”
“多大了?”
“十三。”
“咯咯,那你要叫我一声姐姐呢。”
“红玉姐姐好。”
红玉禁不住暗笑,暗忖这琇莹瞧着倒是好唬弄。
“跟在四爷身边儿多久了?”红玉问过,不迭声的道:“素来四爷可有什么喜好,妹妹可得告诉了,也省得来日惹了四爷不快。”
琇莹被这亲热劲儿哄得晕晕乎乎的,蹙眉思忖了下,说道:“跟着公子好久了……公子……四爷不让人动书箱。还有就是每日清早卯时,四爷一准儿起身操练,须得提前预备热水。”
红玉记下,见问不出旁的,就道:“四爷放了赏,回头儿我寻管事婆子兑成铜钱,咱们每人拿五百钱,余下多少都分给两个粗使丫鬟。”
“我不懂这些,红玉姐姐拿主意就是。”
那背着二人的晴雯又是一声冷哼,红玉却不理会,将碎银拢进袖口,就道:“四爷身边儿离不得人,妹妹先拾掇着,我先去伺候着,等妹妹得闲了再来替换我。”
“哦,哦……好。”
红玉脚步轻快而去,西厢里又沉寂下来。
晴雯早已拾掇了铺盖,刻下就坐在那里,绞着帕子怔怔出神儿。她原是赖家的丫鬟,去岁被赖嬷嬷送至老太太身边儿。因着一手精湛女红,不多久便升作了二等丫鬟。
赖嬷嬷、赖大娘私下里寻她说了几次话儿,话里话外都是操弄着将晴雯调到宝二爷身边儿。前些时日老太太露了口风,说宝二爷身边儿只袭人一个大丫鬟不够,要从老太太身边儿再拨过去一个。
晴雯便愈发尽心,然后前几日撞见媚人偷吃老太太的参茶,晴雯当即发作起来,与媚人吵了一架,又将这事儿闹到了老太太身前。老太太骂了媚人一通,又夸晴雯是个‘忠心’的。
原本以为拨到宝二爷身边儿的会是自己,哪里想到,自己竟被拨给了新来的劳什子俭四爷。那犯了错的媚人反倒去了宝二爷那边儿!
于是自打来的路上,晴雯便起了小性儿,心中实在想不通为何会如此。
若是换了旁人,哪怕是府中的哥儿、姐儿,晴雯都得问个清楚明白。奈何发话的是老太太,晴雯便是再勇也不好去追问老太太。
略略舒了口气,转念想起平儿方才点的那句话,又想起红玉那小蹄子只怕这会子正在主子跟前儿卖弄风情,晴雯顿时起身落地,快步出了门。
那门扉重重撞回来,骇得琇莹一缩脖子,不自查地冒出金陵话来:“吓人吧啦的,一瞧就是个邪头八角!”顿了顿,又道:“两个都是!”
琇莹摆弄着衣裳,手中放慢,忽而为李惟俭担忧起来。公子生得俊逸,待人又和气,哪儿哪儿瞧着都好。就是那欠下的三千两银子,这眼看就要二月,只余下两个多月,公子能还上吗?
呸!公子一准儿能还上!
琇莹摇头,神色先是坚定,继而嘴角弯弯。想着若是公子还了银子,想来哥哥也不会这般防着公子了吧?她这般庄户人家的女子,许给寻常庄户,只怕要劳累一生。莫不如给公子这样的做个姨太太……
琇莹痴痴发怔,晴雯已然一路穿过庭院,进得了正房里。
晴雯扫了一眼,就见红玉那小蹄子正矮下身自那方才抬进来的箱笼里一样样捡拾着土仪,脸上还堆着笑意。转头四下一瞥,才瞧见李惟俭正端坐在书房桌案后,翻看着书籍。
晴雯咬了咬牙,便朝着红玉径直行过去,待到了其身旁,迎着其转过来的目光,就低声道:“这里有我,你下去拾掇吧。”
红玉见是晴雯,说道:“我又不急。”
晴雯冷眼一瞥,说道:“你怕不是忘了自个儿的身份?三等丫鬟都在外房伺候,房内哪里轮得到你?”
“你——”官大一级,红玉咬牙,转头见李惟俭在看书,忽而不知想起了什么,丢下手中物件径直起身,居高临下笑道:“好啊,那你可仔细了。四爷说这土仪平均分了,另外一箱子是送哥儿、姐儿的,可不好弄错了。哼~”
红玉迈着小碎步娉婷行出正房。待其出去,晴雯才收回目光,厌恶地轻啐了一口,这才矮下身拾掇土仪。
这一箱子火腿好办,东、西二府平分了就是。待晴雯打开另一箱笼,却见里面满是文房四宝与团扇等零碎物件,她当即就犯了难。
点算过府里的哥儿、姐儿,晴雯分了半晌也不曾分明白。仔细观量,却见箱笼下方有张纸笺,她顿时便知道中了红玉的奸计!
心道这般胡乱分只怕不得李惟俭的意,她便起身,咬了咬下唇,悄声挪步到书房外,等了片刻,待李惟俭放下书卷,这才开口道:“四爷,给哥儿、姐儿的物件如何分?”
李惟俭正忖度着明日行程,没听出说话的是晴雯,便随口道:“按照纸笺上写的分就是了。”
他面前摆着两封信笺。大伯李守中虽责骂得很,可到底临行前给了一封信笺,命自己拜访其同年好友,现任工部尚书古惟岳;另外一封信笺则是林如海给的,拜访的则是刑部左侍郎严希尧。
正忖度着行程,忽而听得身后传来啜泣之声。李惟俭扭头,这才瞧见晴雯依在书房门前正垂着头抹眼泪。
“咦?怎么还哭上了?”他起身走过去低头瞧了眼,抬手扯着晴雯的衣袖:“来来来,坐下说话儿。”
他将晴雯扯到椅子旁让其落座,自己一手撑着桌案,略略俯身说道:“这是心里委屈了?有不痛快的说说,看看我能不能替你做主。”
晴雯瘪着嘴,抽泣着道:“我……我不识字。”
“哦,那些物件就别管了,过会子我自己分就是了。”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般年纪,好似花朵一般,不识字总是不好的。嗯……回头儿我想个法子。”
“四爷……要教我认字?”
李惟俭笑道:“我倒是想,只怕事情多。琇莹正好儿也不认字,我教你们个法子,我再抽空纠正,如此过上两三年,你们也就能读书看报了。”
晴雯心中稍稍熨帖,觉着李惟俭的脾性瞧着不比宝二爷差,是个温和宽仁的。
“我瞧你憋闷得紧,还有不痛快的一并说出来。”
晴雯吸了吸鼻子,本想告红玉一状,可方才分明是自己抢了活计……她到底年岁还小,瞧着李惟俭的笑容只觉的温和可亲,嘴一秃噜,便将与媚人的事说了出来。
待说罢,晴雯噘着嘴道:“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可偏生拨了媚人去到宝二爷房里……我,我想不通。”顿了顿,又慌忙解释:“我,我不是说不想来四爷这儿。”
“嗯,我知道。”弯着身子累了,李惟俭抬脚便坐在桌案上,温声道:“晴雯的初衷是好的,也不曾做错,只是这处置的有些问题。只怕老太太便是因此,才起了调换的心思。”
“哪里有问题了?”
“你瞧,那参茶本就是老太太不想喝,剩下的。媚人怎么处置都成,若你不曾瞧见,她便说是倒了,此事不也过去了?
你瞧见了,或是悄然劝阻,或是闷声转头禀告老太太,老太太知晓了都会记你的好。偏生你先是与媚人闹了一场,又闹到老太太面前评理,恶了媚人不说,还搅了老太太清净。
我想着,老太太是怕你这般性子,到了宝兄弟跟前儿也三不五时的闹上一通。你颜色本就出挑,宝兄弟嘛……到时怕是只会向着你,长此以往,宝兄弟身边儿岂不是全凭你说了算?
老太太打发大丫鬟过去,本就是分袭人的权,让袭人与之商量着办事。若是拨过去个颜色出挑还闹腾的,待得了宝兄弟偏宠,那岂不是失了老太太本意?”
“这……我……”晴雯懵然,仔细想想偏生还极有道理。心中暗忖,莫非老太太便是因此才改了主意?
她心中已信了八成,偏嘴上不服软:“若四爷这般说,我来四爷这儿,岂不是要害了四爷?不若四爷赶紧求了二奶奶,打发我回赖家吧。”
“气话,”李惟俭笑着说道:“老爷我这般聪明,又不会如宝兄弟一般被哄了去偏听偏信。好啦,知道你眼里容不得沙子,是个好的。”
晴雯闻言,心中又熨帖了几分。
李惟俭自袖口抽出帕子递过去:“都哭成小花脸了,快擦擦。这要是被人瞧见了,还当我欺负了你呢。”
晴雯心中羞赧,又嗔怪地瞥了其一眼。
李惟俭便笑道:“走走走,随我一起分了礼品,过会子只怕就要去赴宴了。”
“嗯。”晴雯应了一声,起身方要递还帕子,又重新攥紧,道:“帕子脏了,我洗过再给四爷。”
也无怪晴雯不知如何分,李惟俭不知宝钗也是此时入贾府,自然也就没带她那一份。不过既然宝钗来了,那一份心意总少不了,李惟俭便四下拼凑,费尽心思,好歹将礼物分了出来。
晴雯果然伶俐,单只问过一遍,便将哪一份送到谁处记了个周详,惹得李惟俭连连赞叹,倒将晴雯夸了个红脸。
申时两刻,有丫鬟来告知,说是在老太太房里备下了酒宴,请李惟俭过去。
李惟俭便将送礼的活计交给晴雯,琇莹留守,自己带着红玉去赴宴。如此,免了琇莹怕生之苦,给了晴雯信重,又亲近了红玉,可谓人尽其用。
先前来时走的贾母后院穿堂,经过王熙凤、李纨院子,过角门到的小院,此番再去却不好再走后宅,只得沿着夹道向南绕过王夫人住的东院、贾政的梦坡斋,自穿堂到得内仪门前,再前往贾母院。
红玉一路上指点着经过的是哪位主子的住所,待方才从穿堂出来,便见自大厅后门里,一行丫鬟、婆子簇着一男一女行将出来。
李惟俭停步,免得冲撞了人家。那一男一女也看将过来,但见那男子面目俊秀,细挑身材;
一旁女子年纪不多,也不甚妖娆,但十分清秀,五官端庄,袅娜纤巧,身上穿著淡绿色的绫袄子,脖颈间束著瓷凤,秋水顾盼自有一股风流。
红玉在身旁低声道:“四爷,这是东府的蓉大爷、蓉大奶奶。”
原来是贾蓉与秦可卿啊。李惟俭细细观量,心道,美则美矣,怎奈早已嫁作他人妇。
那贾蓉与秦可卿低声说了一嘴,随即脚步不停,朝着贾母院行去。
红玉见李惟俭出神,便道:“四爷不用在意,东府那几位向来恣意。四爷是跟西府论的亲,左右也跟东府不相干。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只当不认识东府几位就是了。”
“嗯?”李惟俭转头看了眼红玉,笑道:“是个会说话的,以后多说说,我爱听。”
红玉喜道:“四爷以后不嫌我烦就好。”
二人又再前行,再过穿堂,自垂花门入得贾母院,沿着抄手游廊过穿堂,又经抄手游廊到得三间小厅前,便有大丫鬟上前来迎。
“四爷,酒宴设了两桌,您跟薛大爷在此处。”
李惟俭应了声,退下大氅交给红玉,迈步进入厅中。方才进来,便有个略富态的少年起身相迎,惊喜着遥遥抱拳行过来:“恩公,义士!多谢仗义援手!我还道来不及道谢,不想义士竟是自家亲戚!”
这货说话间上来就握着李惟俭的手连连摇动,热情得让李惟俭一时间有些不适。
他明知故问道:“阁下是……”
“薛蟠,字文龙。”
李惟俭故作惊喜,手上用力,连连摇动:“原是薛姨妈家的文龙,来日咱们兄弟好生亲近。”
薛蟠面上一变,连忙抽了双手,呲牙道:“俭兄弟好大的力气,无怪箭箭不落空,射得那贼人哇哇怪叫。”
说话间引着李惟俭入座,一旁的贾蓉笑着拱手:“原来是珠大婶子本家的俭叔,在下贾蓉,俭叔唤我蓉儿便是了。方才不知是俭叔当面,得罪了。”
“好说好说。”李惟俭面上笑着,心中暗骂。贾蓉这厮嘴上说得好听,却连起身都欠奉,世家子弟的傲慢嘴脸溢于言表,活该这厮当王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