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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华彩正文卷第二百六十章余波未消却说因着一众人等都在贾母房里围着宝玉,袭人实在凑不上前,干脆便去了二门,打发小厮寻了茗烟来细问。
二人言说一通,茗烟提及此番宝玉挨打,许是因着金钏儿之事。
袭人纳罕道:“老爷怎么得知道的?”
这外宅、内宅有仪门阻隔,这会子老爷又不曾进内宅,又是从何处得知的?
茗烟便道:“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
袭人听了这两件事都对景,心中也就信了八九分。她面上不动声色,打发了茗烟自去,转身便往回走。
可巧,方才到得垂花门前,便撞见了送过李惟俭的王熙凤。
袭人紧忙上前见礼,就见王熙凤似笑非笑道:“方才俭兄弟听说一桩事,倒是托我给你带个话儿。”
“给我带话儿?”
不理袭人纳罕,王熙凤笑眯眯道:“俭兄弟说,往后再有什么活计,也不消去寻史大姑娘,尽管来找他二等竟陵伯吩咐了就是。”
袭人听罢,顿时脸色骇然!
是了!如今湘云与俭四爷可是下过小聘了,俭四爷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听闻此事又怎会善罢甘休?
不信且看那薛蟠、贾蓉、贾蔷,除去贾蔷孤苦伶仃住在后街,前者丢了皇商底子,后者流放三千里。
袭人不过是个大丫鬟,因着湘云好说话,这才欺上门来,哪想到转头儿人家就有俭四爷来出头?
她吓得脸色煞白,急忙辩解道:“二奶奶,我可不是——”
却见王熙凤一摆手,面色也冷了下来:“这话不用与我说,情意深重也好,借故欺负也罢,你若想辩解,尽管寻俭兄弟去说。只是……贾家善待下人,却不知何时将丫鬟养成了副小姐!”
说罢也不理袭人,王熙凤自行进了荣庆堂里。那袭人俏脸煞白了半晌,暗暗拿定心思,往后再不敢欺负湘云,说不得一会子还要求到湘云跟前,求其为自己在俭四爷面前开脱几句呢。
袭人拿定心思,这才迈步进得荣庆堂里。
此时太医业已为宝玉敷了药,贾母想着方才李惟俭所说,顿时心累不已,瞧着眼前莺莺燕燕实在心烦,便道:“好生抬到他房内去。”
众人答应,这才七手八脚将宝玉抬回绮霰斋,三春、黛玉、宝钗、湘云等也各自散去。
回返途中,雪雁眼见四下无人,禁不住蹙眉道:“往常以为宝二爷不过顽劣了些,听俭四爷这般一说,才知竟如此恶劣。”
紫鹃没言语,心下也是后怕不已。淫辱母婢,转身跑了只丢下金钏儿承受王夫人怒火;引逗优伶,被人逼问立刻卖了个干净……这般行径,实在让人发指!
亏得从前紫鹃还想撮合着黛玉与宝玉,若果然撮合成了,那来日有难,那人又岂能护得住她紫鹃?只怕非止是她,便是姑娘也护不住!
黛玉心下却早已习以为常,只道:“他就是这般性儿,如之奈何?”
紫鹃能想到的,黛玉又如何想不到?若没人比照也就罢了,偏生有個俭四哥对比着,如此,宝玉简直没眼儿看!
紫鹃便道:“姑娘过会子可还要去瞧宝二爷?”
黛玉摇头,淡然道:“不过是尽些亲戚情分——”忽而扭头眼见宝钗急匆匆去了蘅芜苑,黛玉便笑道:“况且啊,只怕早有人着急了,我又何必过去添堵?”
当下主仆三人回返潇湘馆。
怡红院。
湘云与映雪、翠缕一道回返怡红院,丫鬟自去忙碌,湘云便噘着嘴进了书房里,拉了椅子,手撑椅背,下颌搭在手背上,怔怔出神。
过得半晌,映雪端了一盏普洱进来,眼见湘云神色便知其心中不悦。悄然放下茶盏,凑过来低声问道:“姑娘想什么呢?”
湘云蹙眉摇了摇头,好半晌才道:“刚来时还高高兴兴的,转眼就成了这般。”
那般?袭人欺她老实,宝玉又惹下弥天大祸……湘云总觉得与自己想的相去甚远。
都是一般的兄弟姊妹,凑在一处,每日吃喝玩乐岂不快哉?怎会偏生多了许多烦恼?
她手撑香腮幽幽道:“总觉不如小时痛快。”
映雪便道:“姑娘大了,宝二爷与几个姑娘也大了,可不就要多了些心思?”
湘云郁郁看将过来,映雪说道:“这丫鬟大了,总要想着前程,或是配了小子,或是做了姨娘,至不济也要放出府去,谁能不为自己打算?丫鬟又烦的,姑娘们也是如此。”
湘云迷糊道:“不会啊,我倒是没什么烦的。”
映雪顿时好一阵无语。相处几日,她算是知晓了大姑娘的性情——不过是率真二字。早前映雪还担忧姑娘与那宝二爷过从甚密,如今却不担心了。只怕大姑娘心里并无男女之情,只将那位宝二爷当做了自小耍顽的哥哥。
想了想,映雪便道:“往后姑娘还是注意些,免得与那位宝二爷往来多了,再拖累了名声。”
湘云又不傻,略略思忖便知其意,因是便闷闷点了点头。淫辱母婢,二哥哥早已知晓了人事儿,谁知会不会对园中姊妹生出旁的心思来?
蘅芜苑。
宝姐姐领着莺儿快步入内,心下翻腾不已。
方才李惟俭那番话掷地有声,处处占理,说得姨妈王夫人哑口无言,便是老太太也只能叹息。
想着方才俭四哥那模样,宝钗便禁不住心潮澎湃。这般男儿,方才是她宝钗的良配!
却奈何……忽而想起过往种种,因着哥哥、妈妈之故,原本的近水楼台,生生成了形同陌路。
宝钗想到此节,顿时心痛不已。
一时间气血上涌,止不住的咳嗽起来。“咳……咳咳——”
莺儿唬了一跳:“好端端的,姑娘怎地发病了?快取冷香丸来!”
当下有小丫鬟紧忙寻来冷香丸,宝钗和水服用了,半晌方才止住咳嗽。
她心下暗忖,再懊悔也是无济于事,事到如今只能另做打算。想起那宝玉种种,宝钗心下厌嫌不已,半晌才叹息一声道:“莺儿,去取了冰片来,我与宝兄弟送去。”
莺儿应下,去后头箱笼里寻了冰片来,宝钗捧了,这才起身往绮霰斋而去。
……………………………………………………
绮霰斋。
王夫人等又在房中盘桓了一会子,这才离去。
袭人刻下怕极了,生怕被李惟俭报复,因是含泪道:“怎么就打到这步田地?”
宝玉不知贾环递了小话,只道:“不过为那些事,问它作什么!只是下半截疼得很,你瞧瞧打坏了哪里。”
袭人听说,便轻轻的伸手进去,将中衣褪下。宝玉略动一动,便咬着牙叫“嗳哟”,袭人连忙停住手,如此三四次才褪了下来。
袭人看时,只见腿上半段青紫,都有四指宽的僵痕高了起来。袭人咬着牙说道:“我的娘,怎么下这般的狠手!你但凡听我一句劝,也不得到这步地位。幸而没动筋骨,倘或打出个残疾来,可叫人怎么样呢!”
正说着,只听丫鬟们说:“宝姑娘来了。”
袭人听见,知道穿不及中衣,便拿了一床袷纱被替宝玉盖了。
只见宝钗手里托着一丸药走进来,向袭人说道:“晚上把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把那淤血的热毒散开,可以就好了。”
说毕,递与袭人,又问道:“这会子可好些?”
宝玉一面道谢说:“好些了。”
宝钗见他睁开眼说话,不像先时,心中也宽慰了好些,便点头叹道:“早听人一句话,也不至今日”
她本还有一句话谋算好了要说,奈何话到嘴边实在厌嫌,便生生止住了。转而又问袭人:“怎么好好的动了气,就打起来了?”
袭人便把茗烟的话说了出来。宝玉原来还不知道贾环的话,听见袭人说出,方才知道。因又拉上薛蟠,惟恐宝钗沉心,忙又止住袭人道:“薛大哥哥从来不这样的,你们别混猜度。”
宝钗思量着宝玉竟因着自己对哥哥有回护之意,倒是有些意外。因笑道:“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经,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
就是我哥哥说话不防头,一时说出宝兄弟来,也不是有心调唆:一则也是本来的实话,二则他原不理论这些防嫌小事。袭姑娘从小儿只见宝兄弟这样细心的人,你何尝见过我那哥哥天不怕地不怕,心里有什么,口里就说什么的人。”
袭人自知方才说话得罪了宝钗,因是再不敢多嘴。这会子已然惹了一个俭四爷,哪里还敢再招惹宝姑娘?
宝钗又略略坐了会子,旋即起身离去,只说‘明儿再来瞧’。
袭人又伺候了宝玉一阵,待宝玉睡下,拦了几波探视的,又有王夫人身边儿的婆子来叫,袭人便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入得内中,先行问明了宝玉情形,赐了两瓶玫瑰露,待袭人要走,王夫人将其叫住,眼见内中并无别的丫鬟,这才问道:“我恍惚听见宝玉今儿捱打,是环儿在老爷跟前说了什么话。你可听见这个了?伱要听见,告诉我听听,我也不吵出来教人知道是你说的。”
袭人想着,若要说出来,只怕就要供出茗烟,回头儿夫人再寻茗烟问了,只怕再瞒不住薛蟠告密之事,如此岂不得罪了宝钗?
因是只道:“我倒没听见这话,只听说为二爷霸占着戏子,人家来和老爷要,为这个打的。”
王夫人再问,袭人只推说不知。实则王夫人这会子听了风声,非但是贾环,便是薛蟠告密之事也听了去。
眼见这袭人藏着不说,王夫人顿时没了心绪,便拉着脸摆摆手:“如此,你且去吧。”
袭人自是知晓王夫人不满,咬牙嗫嚅道:“太太,有些话不知当不当说。”
“你且说来。”
袭人就道:“论理,我们二爷也须得老爷教训教训。若老爷再不管,不知将来做出什么事来呢。”
眼见王夫人沉吟不语,袭人又道:“二爷是太太养的,太太岂不心疼。便是我们做下人的服侍一场,大家落个平安,也算是造化了。
要这样起来,连平安都不能了。哪一日哪一时我不劝二爷?只是再劝不醒。偏生那些人又肯亲近他,也怨不得他这样,总是我们劝的倒不好了。
今儿太太提起这话来,我还记挂着一件事,想讨太太一个示下,怎么变个法儿,以后竟还教二爷少进园子就好了。”
王夫人听罢,沉吟不语,又暗自思量。忽而想起今日那李惟俭当面直斥其非,顿时老脸臊红,心绪难平。
想那李惟俭才多大年岁,怎地就闯出这般声势来?再想自己个儿的宝玉,王夫人不由得心思动摇,暗忖:宝玉年岁也大了,许是不能再骄纵下去了。
又与袭人说过一会子话,方才打发了其回去。
却说袭人出得王夫人院儿,并未往绮霰斋而去,反倒转身进了大观园,一路朝着怡红院寻去。
到得近前叩响院门,等了片刻便听有人道:“谁在敲门?”
袭人应了一声,院门旋即打开,露出翠缕的身形来。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那翠缕与湘云一般心思纯粹,早前闻听映雪解读,心下早已恼了袭人,因是便恼道:“你又来做什么?可是又要我们姑娘给宝二爷做物件儿?”
袭人顿时面色一僵,却也知与翠缕说不着,只赔笑道:“云姑娘可在?我寻她说说话儿。”
翠缕撇嘴道:“姑娘这会子睡下了,不见人。”
说话间便要关门,袭人紧忙抢过身形,将门拦住,不得已才赔不是道:“先前是我想差了,一时忘了云姑娘业已小聘。这会子方才想起来,才知再托姑娘做活计只怕不妥。”
“呵,说得好听,你那心思当我不知?你来的正好,那劳什子鞋样子趁早拿回去,免得脏了我们姑娘的眼。”
袭人忙道:“千错万错,总要让我跟姑娘道个恼才是。”
“用不着!”
翠缕气愤之下,猛的一推,袭人趁势惊呼一声倒在地上。翠缕正要关门,就听房里有人道:“谁来了?”
袭人听得是湘云声音,忙嚷道:“云姑娘,我来给你道恼了。”
内中沉默了一阵,叹息道:“好歹自小伺候过我,让她进来吧。”
翠缕这才忿忿不平让开身形,引着袭人入内。
此时湘云果然已经睡下,只一身中衣,露出粉白脖颈、臂膀来,袭人进得内中,一言不吭红了眼圈儿,当即跪地叩首。
“云姑娘宽宥,我绝没旁的心思,也是一时忘了身份,这才——”
就听映雪在一旁冷笑道:“是了,果然忘了身份,你是当我们姑娘是丫鬟、媳妇,还是当自己是小姐了?”
袭人情知此时只怕越说越错,干脆不迭声求饶,叩首不已。
湘云本就是个豁达的,眼见其磕头如捣蒜,这心中气闷倒是散去了大半,念及过往情意,叹息道:“罢了罢了,这回就算了。”
袭人梨花带雨道:“还请云姑娘在俭四爷跟前儿替我说两句,不然,不然……”
那李惟俭连王夫人都敢怼,又与二奶奶交好,再有老太太护着,只怕一句话就能将袭人撵出府去。
湘云心下愈发不耐,只道:“罢了,此事就此罢休。映雪,将鞋样子还她。”
不待映雪动弹,翠缕气哼哼抄起鞋样子,使劲儿摔在袭人面前。袭人捡起鞋样子,起身擦了擦眼泪,这才告退而去。
……………………………………………………
转过天来,李惟俭一夜好睡,醒来便见晴雯在一旁蹙眉凝思。
略略问及,晴雯便道:“亏得我先前还以为他是个好的,最是体恤下人,淫辱母婢、引逗优伶、背弃友人,这般遇事儿只知躲,半点担当也无的货色,我若去了,说不得也跟那碧痕、金钏儿一个下场!”
顿了顿,眼见李惟俭目光怪异,晴雯挑眉道:“我不该骂他?”
李惟俭却道:“不,你是该多骂几句。”又道:“骂过就莫想了,总之她与你再无干系。”
晴雯懵懂着颔首,只钻在李惟俭怀里,也不深究李惟俭为何这般说。过了会子,渐觉暑气升腾,身上眨眼便起了一身细密汗珠子,晴雯就道:“四爷,咱们什么时候去别院住住?四爷买来就住过一回,抛费了怪可惜的。”
李惟俭眨眨眼,说道:“那就择个日子,让李纹、李绮下个帖子,也请隔壁的姑娘一道儿去避暑。”
晴雯忽而俏皮一笑:“林姑娘、二姑娘、史姑娘若都去了,四爷可还忙得过来?”
“所以时间管理很重要。”丢下一句晴雯听不懂的话,李惟俭慵懒着起身,任凭晴雯伺候着穿了短打,这才去到外间与早起的琇莹对打。
这日用过早饭,李惟俭照常往武备院而去,荣国府中却是余波未消。
早间袭人又去寻宝钗,宝钗却不在蘅芜苑中,此时到得东北上小院儿,便将薛蟠泄密之事与薛姨妈说了。
待午间,薛蟠醉醺醺回返,三人因此大吵一架!
那日长史官不过信口胡诌,刚好薛蟠口无遮拦,干脆便将泄密之事丢在了薛蟠头上。
薛蟠却不自知,若说素日里寻欢作乐时拿此事说嘴是有的,可若说与忠顺王府告密,他打死都不认!
正巧喝了酒,顿时发作起来,,又见宝钗劝他不要逛去,他母亲又说他犯舌,宝玉之打是他治的,早已急得乱跳,赌身发誓的分辩。
又骂众人:“是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索性拉上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
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
唬得薛姨妈赶忙扯住,宝钗也上前劝说。她这不劝说还罢,一劝说薛蟠愈发恼了,道:“你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
宝钗道:“你只怨我说你,再不怨你那顾前不顾后的形景。”
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他并未和我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子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
宝钗又来分辨,薛蟠眼见说不过,不禁冷笑道:“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妈和我说你有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就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
一言既出,宝钗顿时怔住,旋即大哭起来。错非为了薛家,为了这个不成器的哥哥,她薛宝钗何必死皮赖脸、忍气吞声的非得住在这贾家,非得往那不成器的宝玉身边凑?
奈何千般算计、万般心思,落在这混账行子哥哥眼中,竟什么都不算!
薛姨妈恼了,冲着薛蟠破口大骂。
换做旁日,薛蟠自然就躲回房了,可如今他心下对宝玉厌嫌至极,加之早前便有了谋划,因是便道:“要我说,除了那劳什子的玉,他还有什么?妹妹往后不用再往他身边儿凑,哥哥自当给你寻一门好姻缘。”
薛姨妈一手搂着宝钗,一手不住地拍打薛蟠:“孽障!你寻的哪门子好姻缘?”
薛蟠也不多,只梗着脖子道:“山人自有妙计,说出来就不灵了。”
薛姨妈气急了,抄起那门栓要打,薛蟠这才一缩脖子跑回自己房里。
不提薛家如何,单说这日一早黛玉又往贾母房中而去。
到得荣庆堂里,这才知晓三春、湘云等早已见过了贾母,这会子已经去了绮霰斋。黛玉便随着贾母用了早饭,这才一道儿往绮霰斋而去。
出得垂花门,过了夹道方才到绮霰斋门前,遥遥便听得内中欢声笑语不停。贾母想起李惟俭所说,顿时蹙眉不喜。
与黛玉一道入内,果然便见那趴伏在床上的宝玉,正喜气洋洋循着一众姊妹说话儿。
见贾母来了,非但不曾停息,宝玉反倒愈发猴儿也似的趴不住。
贾母看过一场,又问过袭人、媚人昨夜情形,只道宝玉须得静养,这才将三春、湘云散了出去。
过得半晌,贾母与黛玉一道儿回返荣庆堂,刚好王夫人到来。
只道:“媳妇记挂着宝玉那孽障,一早儿便没来跟前儿伺候着。”
贾母摆摆手,只道‘无妨’。
王夫人落座,吃了半盏茶便道:“老太太,昨儿寻宝玉身边的丫鬟说了会子话儿,我就想着,往后可不能再任着宝玉胡闹下去了。”
“怎么说?”
王夫人就道:“昨儿俭哥儿虽然说的难听,可道理却是对的。咱们这样的人家,不指望宝玉读书出息,可好歹要知道些道理。如今姑娘们都住在园子里,宝玉得了空便往园子去,只怕心思都在耍顽上。我看,是不是往后别让宝玉再进园子了?”
贾母蹙眉道:“这倒好说,只是这管得了家里,又如何管得了外头?”
王夫人说道:“如今宝玉还不定性,在外头结识了狐朋狗友,说不得就让人撺掇着学了坏。我也想好了,待宝玉身子骨好了,就送去书院。每日打发妥帖的管事儿跟着,下了学就往回走。”
“这也是个法子。”
王夫人苦笑道:“再不这般,宝玉只怕就要被他父亲打死了。”
贾母只得道:“你既舍得,我这边厢哪里还有旁的话?只有一点,不可让宝玉累着了。”
王夫人唯唯应下,又有婆子来寻王夫人问事儿,这才告退而去。
王夫人一走,贾母顿觉恹恹,只寻着黛玉说话儿。正待此时,忽有婆子进来,道那外头来了小黄门。
贾母赶忙命人去寻贾琏接待,心下不禁暗忖,莫非大姑娘元春又有什么事儿不成?
过得半晌,贾琏没来,倒是王熙凤来了荣庆堂,见礼后一脸的欲言又止。
贾母忙问:“那小太监怎么说的?”
王熙凤道:“说是替娘娘传个口信,旁的倒是没说。”
“什么口信?”
王熙凤道:“也不知昨儿的事儿是怎么传出去的,竟连娘娘都知道了。如今打发了小太监来,说要严厉督促宝玉读书,不可再任着他胡闹。”
王熙凤说的闪烁其词,说话间还看了黛玉一眼。那女官卫菅毓今日入宫回话,头晌方才进宫,不到中午就来了小太监传话,只怕这事儿定是那卫菅毓传出去的。
实则王熙凤一点都没猜错,此事就是卫菅毓传扬出去了。其为女官,每月都会择日入宫与吴贵妃回话。
卫菅毓可没心思替贾家遮掩,当即一五一十的与吴贵妃说了。此时元春月信两月未来,莫说是嫉妒得红了眼儿的李嫔,便是吴贵妃本身也对元春防范不已。
因是不过半个时辰光景,那李嫔便寻了元春,阴阳怪气地说了一通。待听得宝玉淫辱母婢、引逗优伶又背信弃义,直气得元春掀了桌案!
她入宫十几载,为的是贾家富贵绵延,先前省亲时眼见宝玉出彩,还道是个好的,其后吴贵妃点了一番,也当其不过是借题发挥。如今再听闻此事,哪里还不知,那自小带在身边的兄弟,生生被家里养废了!
入得宫阙,元春自知‘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十几年多少女子旋起旋落?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也是窥破了这一点,元春才凸出贤德,借此来邀圣人宠幸。
好不容易封了妃子,不想家中竟是这般不成器!
再如此下去,贾家非但不是其助力,只怕还会拖累得她失了宠,继而天塌地陷!
气恼至极的元春当即舍了银钱,打发妥帖小黄门来传话。
王熙凤能想明此时,贾母又如何想不明白?当即看了眼黛玉,话到嘴边却没法开口。
那女官可不是贾家的婢女、嬷嬷,只与吴贵妃负责,便是元春都管不着。此时说了,除了为难黛玉又有何用?
只是贾母心下纳罕,这卫菅毓此举到底是何意?老太太心思发散,忽而想明,此时元春可不就危及了吴贵妃?卫菅毓又是吴贵妃的人,说不得便是借着拆散御赐的婚事,借以来打压元春。
想明此节,贾母便道:“我原本也是这个心思,凤哥儿也去与太太说说。”
王熙凤应下,略有些担忧地看了眼黛玉,这才快步离去。
内中又只剩下黛玉与贾母,贾母念及此番怕是会拖累元春,禁不住叹息道:“这个孽障啊,但愿吃了他老子一顿打,往后能长长记性。”
顿了顿,又道:“我这会子也乏了,玉儿先回去吧。”
黛玉起身一福,正要告退而去,贾母却一眼瞥见其藏在小衣中的玉石挂坠来。
“玉儿,你挂着的是何物?”
黛玉顿时紧张起来,手抓着那坠子道:“不过是个玉石挂件儿……家里人送的。”
心下不禁暗忖,赐婚本就是板上钉钉敲定了的,说来如今俭四哥也算家里人吧?
她本要遮掩过去,哪知贾母却笑道:“我瞧着倒与宝玉那块有些像,你摘下来我瞧瞧。”
黛玉应了一声,不敢忤逆贾母,只得慢腾腾的摘了下来。
贾母接过来捧在手中,那背面还好,不过是寻常金镶玉。待转过正面来,贾母忽而面色大变!
但见其上赫然写着两列字迹: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贾母先是感叹林如海苦心,怕是因着早前宝玉因为黛玉无玉闹过了一场,这才做了眼前的精巧物件儿……等等,做的?
贾母狐疑看了黛玉一眼,她自是知晓黛玉生来并未带了玉下来,那这眼前的玉石定然是后来的。
本道那血字乃是天生,可眼前的玉石分明说明了,那血字也能伪造!
贾母这会子心潮起伏,不禁暗忖,莫非宝玉那玉石也是伪造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