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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砖墙去,翻出方府。
午后天色睄窕,乌云含雨,穹顶似泼墨。自学会走跑后,方惊愚便变作了一只小泼猴,对府外的一切充满好奇,时不时溜出去玩耍。兄长虽忧心他安危,时时喝止,可他偏不听从,依然四下乱跑。
方惊愚心里昂扬,竟不觉腿脚酸痛,拔步跑到府后的坡垴上,他望见一片赤箭花海迎风起浪,在昏晦的天穹下如火红毡毯。于是他坐在树墩上,张目远眺。在这里能看见环抱蓬莱的漆黑溟海,一道石桥如细虹般向海面延展,桃源石门黑沉沉地锁住出山的通路,无数阍吏巡行,铠甲银光鳞鳞,杀气盈天,那便是蓬莱天关。
天关之外有什么?方惊愚曾无数次地遐想。会有一片并无风雪侵袭的桃源么?会不会有一块神秘的乐土,在那里的人皆能饱食安居?
正出神间,他突然听得身后窸窸窣窣地一阵穿林拨叶的声响,遂警觉地回头。
一队黑衣人忽如鬼魅一般出现在他身后,暗沉沉的影子遮住了天光。方惊愚浑身忽而没来由地一颤。
“小兄弟。”为首的是一位魁梧男人,他开口道,声音嘶哑,“你是方家人么?”
“你们是谁?”
方惊愚忽而感到危险,男人的面庞被莲蓬衣帽遮盖,却能感受到其下如毒蛇一般的目光。黑衣人们皆孔武有力、虎背熊腰,显是武人,剑术粗拙的他目前无法与其匹敌。
有一黑衣人解下腰间牙牌,递予他看。那竟是仙山吏的雷兽骨牌,上头镌着字号。“别怕,我们是仙山吏,不过是有事欲问问你。你是方家的人么?”
此地是方家的后山,确是除却方家人外鲜少有人前来,黑衣人如此发问也是情有可原。然而方惊愚摇摇头,颤着声扯谎道:
“不、不是。”
黑衣人笑了:“这样小的娃儿,竟也会点胡了!你瞧瞧你身上穿的究竟是哪家的衣裳?”
方惊愚低头一看,却见自己身上正恰披着方悯圣的披风,其上用金线绣了竹叶,恰是琅玕卫方家的家纹,登时暗叫不好。
然而他嘴硬道:“这不是我的衣裳,是我偷来的。”
黑衣人意味深长地笑:“即便是偷的,也是自方家里偷的,你既知晓府邸在何处,也脱不了和方家的干系,和我们来罢。”
“我、我为何要跟你们走?你们为何要去方府?”
突然间,一只干瘦的手爪子抓向方惊愚,掐鸡娃似的将他凌空拎起。方惊愚吃了一惊,却正恰对上了一张皱似苦瓜的面庞。那是一张令方惊愚谙熟的脸,他曾在方府里和兄长嬉游时见过。
抓他的人笑了,脸上咧开一道阴森的笑,那是个小老头儿,身上却有一股狂澜怒涛似的威压。他慈祥恺恻地道:
“小弟弟,你还记得伯伯我罢?”
方惊愚颤颤地点头,骨头都几乎吓酥了。他看到一旁的黑衣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如乌云般蛰伏在老者身后,原来他们不过是散卒,那老人才是头领。
“我是常来方府的靺鞨卫,同你爹是旧识。外头风大,一起回府里暖暖身子罢,我正恰有话欲同你爹一叙。”小老头露齿一笑,将方惊愚轻轻放下,拍了拍他的肩,“来罢,方惊愚。”
他看似轻轻一拍,然而方惊愚肩头却似是遭了千仞巨岳重压一般,两腿骨头格格作响,几欲揳进地里。于是他方知这仙山卫的可怖之处,若是自己欲要逃走,定会立时丧命于此人手中。靺鞨卫微笑着,按着他的肩,方惊愚明白自己已然成为一位人质。
然而他无法反抗,只能直戳戳地跟着靺鞨卫及黑衣人们的脚步走。
一面走,方惊愚心中一面似有骇浪翻滚,为何靺鞨卫要上方府去,还带着一众仙山吏?他为何又要大费周折先到后山来寻自己,再押回到府里去?
不祥的预感宛若疫病,在他心里酵生。他惶恐不安地望向靺鞨卫,心里揪成了一个疙瘩。小老头儿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神秘莫测的微笑,然而这微笑里浸透了险毒。
回到方府前,天色更阴晦了些,似发了病的惨白人面。广亮大门已敞着,几个府里的阍人软绵绵地瘫在地上,手脚棉花条似的摆着,门边亦伫立着两列黑衣仙山吏,气氛凝重肃杀。
绕过影壁,方惊愚却见家中仆侍横七竖八地软倒着,仙山吏们黑压压的一片,已将方府上下篦梳过一遍,庭除里水泄不通。靺鞨卫领着他走过去,仙山吏们依顺地分开一条道。
于是方惊愚望见屋里似遭了狂岚骤风一般,桌翻椅折,唯有正中央一张紫檀木竹节纹椅屹立不倒。琅玕卫正坐在那椅上,被仙山吏们围拢着,一身缁色襌衣,束织锦护臂,剑眉倒竖,赭面赤目,手上青筋暴起,便似一尊怒目金刚。他因有腿疾,遇阴雨天则疼痛难忍,此时更是难以独自站立,只得坐于椅上。
见靺鞨卫走上堂屋来,男人开口暴喝道:“陶老兄,瞧你究竟在做甚好事?我们也是有多年交情的弟兄了,你擅闯敝府,且出手打伤了不少府中下人,这不合情理罢?”
靺鞨卫背手微笑,“失礼,失礼。方老弟,老兄本意并非如此,只是有些话需同你问明白,又怕你讳莫如深,便请各位仙山吏兄弟做个公证。”
“你想问什么?”琅玕卫对他怒目而视,眼里仿佛在喷火。
小老头儿笑容可掬,然而脱口的言语便似一柄尖刀直掏琅玕卫心窝:
“——白帝遗孤在何处?”
琅玕卫沉默着,嘴糊抹住了似的,然而目光却在熊熊燃烧。
靺鞨卫道,“方老弟,这可是天大的事!白帝乃万人所指之独夫,当今天下,无一黔首向着他。我知你感其相救赏识之恩,一直对白帝忠心耿耿,然而那已是前朝的旧账。你若包藏其昆裔,便是欺君犯上的大罪!”
男人怒喝:“胡说八道,什么白帝昆裔?你来这里便是为了血口喷人?我生了几个儿子,我能不明白?两个儿子皆是我的!”
“狡辩,我已访过那曾为尊阃接生过的稳婆了。琅玕卫方怀贤,你家只有一子,那余下的一人缘何而来?”
小老头儿的目光忽而变得凌厉之极,咥笑道。他知琅玕卫是个性如烈火的直爽人,倒不屑干那左道旁门之事,故而明知放跑当初为堂客接生的稳婆会有后患,却也做不下横夺无辜之人性命的事。
“陶老兄,我先前怎没发觉你的心眼比莲壳还多呢?”琅玕卫冷笑,脸上却带了一层落苏似的紫色。“你是听谁说的这话?外头关于我的飞短流长海了去了,每年十几号人到府上来要认我作老子呢!”
老头儿道:“你若嘴硬,我也没法子。我如今劝你,也是看在兄弟情面一场,现今将那孩子交出,我再替你在圣上面前说说情,说不准还能从轻发落,可你却选了条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