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世上最深信不疑的人,那几年晏伽怀揣铃铛只觉得夜夜噩梦,终于不堪忍受,将其交给乐佚游保管。
“这是引魂铃,神族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样法宝。”乐佚游道,“它只召死者亡魂,故而是不祥之物,却有回天之力。我会带它进到不周山之后的‘外界’,用它的铎舌去封堵缺口。”
“那您呢?”晏伽的声音抖得几乎无法凝聚,“您的意思,是要我将您一并封进去吗?”
“此乃天地众生之灾劫,须得有人站出来引祸避灾,我们别无选择了,阿晏。”乐佚游眼底是晏伽全然看不透的深沉,“或许……这也是我的命数了,许多年前就本该如此。”
晏伽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乐佚游抬手制止了,她从胸口唤出那朵心莲,同样郑重地交予他:“这个你拿着,倘若他日到了走投无路之时,心莲可以保你性命无虞。”
晏伽茫然地望着她,忽然无力地弯下腰去,扶着佩剑跪在了地上,浓重的恨意混杂着眼泪:“明明他们派人来援就好,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他们为什么不来……”
“你要知道,人心如长河,动辄蒙尘,却总有擦亮的时候。”乐佚游的话落在他耳中犹如天方夜谭,却一字一句地敲击着他的心神,“阿晏,你要记得,相信自己手中的剑,永远相信。”
混沌自崩毁的裂隙中不停涌出,冲向他们两人,又被耀眼的雷光逼退。
“师尊,您让我去吧,让我去堵上裂隙。”晏伽恳求她道,“我不行的……我做不到,我真的怕我封不上这个结界。”
“你做得到,也必须做到。”
乐佚游说完,将袖子从他手中扯走,头也不回地御剑向着裂隙飞去。等晏伽抬起头来,已经彻底望不见乐佚游的背影了。
“师尊!”他崩溃地冲着那裂隙嘶吼,却再也得不到回应。
一声铃响,那些磅礴的黑雾忽然被阻绝了一瞬,接着雷光从裂隙涌出,刺穿了混沌无形的躯体,耳边尽是邪秽的惨叫与奔逃声,转眼又在那道华光中身形俱灭。
晏伽抹了一把脸上的泪,将佩剑拔出鞘来,猛地插入身前的焦土,两手牢牢握住剑柄,手指飞快结作法印,凄厉的雷光与他眼底的怒火一同升腾而起:“炁纳天门,仙元轮转,召灵官神君如律令神通,收瘟摄毒,飞腾云雾,号令雷霆——”
一瞬间,晏伽浑身的法力仿佛被疯狂抽离出去,他口喷鲜血跪倒在地,又强撑起身子,两手剧烈地颤抖,依旧死死抓着剑柄,按照乐佚游教过他的运转心法,一点点结成封印的大阵。
“悯雷……落成。”
浑身如同火烧般剧痛无比,和建木抽取他法力时遭受的煎熬别无二致。晏伽闭上眼默默想了许多,最深的念头便是,这一次自己可能真的要死了。
如果他不能封上结界怎么办?
如果失败了,那越陵山的师弟师妹们怎么办?又有谁会成为下一个接替自己的人?
不行……
不行。
晏伽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睁开了眼,用尽全力抓紧剑柄,几乎以自爆金丹的法子在向外扩张悯雷大阵。丹田滚烫灼烧,晏伽觉得自己的身子就快要炸开了,他即将死相凄惨地永远葬身此处,甚至没有人会知道。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看到悯雷阵法的结界彻底相合,咒印在裂隙之上显现。混沌被刺破云层的雷光洞穿,化作齑粉飘散如烟,天好像晴了。
晏伽的思绪也渐渐在那阵白烟中飘逸、涣散,他听不清耳边的声音,也不知道法阵究竟有没有落成。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仿佛又过去了许久。
耳边的鸟鸣声将晏伽从昏睡中唤醒,他慢慢睁开眼,首先看到了自己手边折断的“以德服人”。那佩剑从中被硬生生折为两段,断剑碎片散落在他掌心,划出了血痕。
曾经充满灵气的仙剑,此刻已经尽数失去与主人共鸣的剑灵,化作无数碎裂的残片,了无生气。
晏伽首先想,他已经死了吗?
不过等他爬起来,看到四周重归平静的景象,恍然了许久才想起来,自己真的把裂隙封上了。
“师尊,徒弟做到了。”晏伽低着头,喃喃自语道,“做到了……做到了。”
他拼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摇摇晃晃,几乎无法站稳。断剑的剑柄被他一并捡了起来,鲜血顺着撕破的袖口淌下来,在剑刃上划出一道血痕,随着他一步步离开,滴落在身后。
晏伽拖着负伤的身体穿过石阵,朝着越陵山走过去。他看到天边的黑云都散去了,日光照着他回家的路,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然而越走,他越觉得荒凉死寂。越陵山下的村镇此时空无一人,他拎着剑独自在其中穿行,越过无人的荒野,走到幽篁镇,这里同样不见半个人影,大概都去避难了。
有浮俶长老护着,大家或许都无恙吧,他心想。
可是越陵山的山路上,却宛若人间地狱。晏伽沉默地走着,越过无数堆积的尸骸,他们身上都穿着玄鹿羽衫,身躯却已然干瘪殆尽,连面容都再也无法看清。
晏伽的视线从每一具尸身上掠过,眼底有茫然无措,也有强忍着的悲怆。
这一路,他走过尸山血海,一步步地从平日朝夕相伴、出入谈笑风生的同门身上跨过,这一路,赫然是对他的又一次凌迟。
回到拜月顶上,晏伽总算找到了还活着的人,从他们脸上看不出半点劫后余生的喜悦,反倒全是刻骨的绝望。
晏伽此时此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林惟竹呢?苏获呢?凌绡和丘屏他们呢?
“师兄……”迎面走来一个不过六岁的师妹,满脸是血泪,“我找不到师父和师姐他们了,怎么办,师兄……”
他不知道这是哪位长老的弟子,只能低下头替她抹掉眼泪,轻声问:“其他人呢?”
“都在映流谷,受伤的人也在那里。”
晏伽已经无剑可御了,于是便牵起小师妹,靠双腿走过去,在映流谷的一条小溪旁找到了正在救治伤者的凌绡。
“师姐!”晏伽顿感心中有块石头被挪开了似的,小跑着过去,“你怎么样?”
凌绡看见他,神色有片刻的震惊,很快就流露出潮涌般的悲伤,看得晏伽一怔,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师姐……”
不等凌绡答话,一声凄楚的哭喊便划破了山谷:“师父——!”
是林惟竹的声音。
晏伽后脑像是被人打了一般,木然地呆立在原地,听着林惟竹断断续续的惨烈哭声,不敢去想发生了什么。终于,他还是一步一停地走了过去,看到林惟竹跪伏在一具尸身前面哭得撕心裂肺,周围人闻声无不哀恸。
“惟竹。”晏伽轻轻叫她。
林惟竹转回身便哭得更厉害,扑过来抱住晏伽的腰,眼泪很快就洇湿了他肩头一片。
“师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