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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平稳地行驶在官道上,阳光透过掀动的车帘,星星点点地洒落在棋盘上,纵横交错的十九道线上落满了磁石制成的黑白棋子。
郁竺手执白棋,略作思考后,在左下角落下一子。
陈良弼定睛端详片刻,嘴角上扬:“郁承旨这步棋,可是准备打个三连星?大有在中腹构建势力的意图啊!”
言罢,他不慌不忙地拿起黑子,在白子的星位处轻巧挂角。
郁竺叹了口气,苦笑道:“唉,我这点雕虫小技,在中贵人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罢了,这局下不下去了,我们换个玩法把!”说罢,作势欲将棋盘上的棋子一把拂乱。
陈良弼眼疾手快,抬手阻拦,微微挑眉道:“?,别介!我可不玩什么五子棋,那可没什意思。”
郁竺又重重叹了一口气,转向张芝芝:“要不你陪中贵人下一会儿?”
张芝芝赶忙咧着嘴,干笑两声,摆手道:“大人,这等重任我可担当不起,您还是饶了我吧。”
从青州到东京,路途迢迢,一路无事。
官家酷爱琴棋书画之类的雅事,那宣德门内,无人不是围棋高手,陈良弼在宫里是个臭棋篓子,时常被他人压制,然而此次进京途中,却意外发觉郁竺的棋技比他更为拙劣。
这一发现让陈良弼欣喜不已,往日里被人虐得毫无还手之力的他,此刻终找到了能让自己产生优越感的之人,自是日日缠着郁竺对弈,乐此不疲。
围棋之道,需长期打谱研习,郁竺这点三脚猫的技术,还是第一次在和韦暄下棋时,直接把子儿落到了天元上,韦喧临时传授了几招。如今时过境迁,那些定式早已忘得差不多了。
见郁竺痛苦挠头的表情,陈良弼愈发愉悦起来:“郁承旨这般不善博弈,到了东京,怕是难免要遭人嗤笑了。”
郁竺一听他这话,连忙道:“中贵人莫要取笑我了,我这辈子都没未踏足东京,不知怎的就这般机缘巧合能进京为官,实在是始料未及,早知有这等造化,还不日日打谱练习。”
陈良弼何尝听不出郁竺话里面的试探之意。
郁竺究竟因何得以进京为官,他身为宣旨之人,却也所知寥寥,只晓得此事定然与自己干爹有关。
那日他前去拜见干爹,之后并未有任何消息,然而时隔两日,宫中却突然传出旨意,要任用一名女子担当枢密院的官职。
此事在京城内掀起了一阵不小的波澜,坊间议论纷纷。所幸近些年来,朝野上下破格之事诸多。就拿干爹来说,身为宦官,却能官至枢密使,也是前所未有的情形,可他不也照样将这职位担得稳稳当当。
故而众人一番议论过后,也渐渐觉得任用一名女子担任枢密院的六品小官,似乎并非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东京的百姓永远有更时兴的八卦要去追逐,比方说东鸡儿巷的崔念月近来好像失了高太尉的欢心,导致后者转投距她仅一户之隔的赵元奴的温柔乡里了......至于郁竺的新闻,反正陈良弼离京之前就不太听得到别人议论了。
陈良弼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这些背后的隐情,他自是不能对郁竺如实相告,不过他自有一套巧妙的说辞。
想到这里,陈良弼微微含笑道:“这就是郁承旨的造化了,你有统军之才,童枢密知人善用,又有穿针引线之人,好事自然水到渠成。”
言下之意,这“穿针引线之人”,就是自己了。
“承蒙中贵人引荐,感激不尽。”郁竺连忙道谢,心里却波澜四起??果然是童贯!枢密院虽掌管着军队调拨的权力,但是军饷的供给却被三司中的度支部捏在手中。如果自己和武松的猜测不错,那童贯将自己调入京城,想让自己去对付怕就是
这股势力了。
可惜不知他想如何行事。
于是,郁竺换了个曲折的说法:“我听说这在京房掌着殿前步军司还有川陕路边防诸事,这样事关重大,我却毫无经验,为此有些一筹莫展,怕辜负了童大人的厚望,不知中贵人能否指点一二。”
见郁竺请教自己,陈良弼即刻正襟危坐,煞有介事地说道:“这方面我倒是知道些。”
郁竺立刻支起耳朵。
只听陈良弼摇头晃脑道:“在枢密院为官,最主要的,就是让童大人开心。而想要让童大人开心,就首先得想办法让官家开心,在京为官,这是最最重要的。”
就这?郁竺一脸错愕,道:“那,那这于公务上到底该如何做呢?”
陈良弼皱眉,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看着郁竺:“郁承旨难道未曾领会?何谓公务?公务乃是最无足轻重的事。莫说枢密院的官儿,就是整个东京,又有几人能有真才实干,承旨莫要实心眼儿,去做那勤勤恳恳卖力的老黄牛,可明白了?”
每个宦官都有一些自己领悟的肺腑之言,这是他们安身立命、赖以生存的根本,陈良弼如今这般对郁竺循循善诱,可见确实是掏心掏肺了。
“受教了!”郁竺露出一幅恍然大悟的表情,心里想的却是??我们大宋好像确实要完蛋了……………
陈良弼该说的话说完,见郁竺尚且需要将自己的话消化一番,也不再去打扰她,悠悠着帘子看起了窗外的风景。车内一时又静了下来。
孟春三月,和风里裹挟着野花的馥郁芬芳,一场春雨将这些花儿催开到最盛最香的时候,浓香肆意弥漫,却于浓烈处隐隐透出几分颓靡衰败的气息。
当下的大宋,又何尝不是这般模样?
看似丰豫亨大,实则广厦将倾,偏偏人人身在其中,不得而知。
郁竺不得不审慎地重新思考起来,试图调整自己既定的计划方向。
原本她是想跟着韦暄,只待日后赵构荣登大宝,便可凭借韦暄和赵构的关系,谋一个天子近臣,再结识一下中兴四将,利用自己先知的优势,巧妙运作一番,从对金的战争中获得自己想要的点数。
赵构此人,虽然后期胆小懦弱、心胸狭隘,但在前期却不乏中兴的壮志,况且他登基的时候正年轻,可塑性强。郁竺原先想着,若能趁其尚未被奸佞完全蒙蔽心智的时候,尽早铲除奸臣贼子,或许尚有一定把握重塑他性格,引导他踏上励精图
治的道路。
但如今,时运将她过早地推上了东京的政治舞台,事主的对象从赵构变成了赵信。以郁竺来此半年的所见所闻,也知道想要改变人已到中年,掌权十余年的赵信,让他痛改前非、宵衣旰食,恐怕很难。
既然如此……………
郁竺心中隐隐冒出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他们将自己视作政治斗争的工具,她又为何不能将他们当做完成任务的工具呢。
既然是工具,不好用的话,为什么不能换一个呢?
换一个吧!
恶魔低语般的念头从心底深处被骤然唤醒,让郁竺瞬间冷汗直冒。
真的可行吗?她下意识地抬手扶着额角,想要遮住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动。
可行的!
另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叫嚣??
长痛不如短痛,既然已经有了这个机遇,那就牢牢抓住它,拼尽全力攀爬上权力的巅峰,唯有如此,方能拥有足够的力量与资本去践行心中所想之事。
不然,难道真要费尽心力辅佐赵信,只为给这摇摇欲坠的大宋再多延续十几年的命脉吗?
可如此一来,百姓仍将深陷水火,既已预知这一切,又怎能坐视不理?
想到此处,郁竺放下抵住额角的手,认真对陈良弼道:“多谢中贵人,我想明白了。”
“当真明白了?”陈良弼一喜,“郁承旨不愧是个聪明人,悟性就是高!”
郁竺微微颔首,没有再回话??若是陈良弼知道自己想明白了什么,怕是笑不出来了。
前路到底该何去何从,既已想出一条明路,她也骤然觉得轻松起来,随着一陈良弼起向窗外看去。
只见道路两侧,似是两个颇大的园子,园内建筑稀稀落落,刻意隐匿于自然之中,仅有寥寥几座亭台楼阁,绿植却如浪潮般,肆意翻涌,繁茂葱郁。
偶尔有进城的行人步履匆匆地从园外经过,并不停留。
郁竺欣赏了一会儿,突然园子深处远远传来一种奇异的声响。
那声音先是隆隆低吟,随后像锅炉放气般尖锐响亮,张芝芝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放下帘子,郁竺却侧耳听了一会儿,转向陈良弼,问道:“这声音......是大象?”
陈良弼脸上泛起一丝得意之色,兴致勃勃地介绍起来:“哈哈哈,郁承旨果然博学,这里是玉津园,便是东京的四大名园之一,里面养畜了好些大象、麒麟、驺虞、狻猊这些祥瑞异兽,我还有幸见过几次呢!再往前走走,就是汴京的正南门???
南薰门了。
郁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外看去,不一会儿,一座巍峨耸立的城门便出现在眼前,朱红色的大门向两侧敞开着,门上铜钉密布,在阳光下闪着熠熠金光,门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陈良弼将脖子伸出窗外,看向那高耸的南薰门,面上浮现出一种沉醉于迷梦之中的神情,喃喃道:“东京呐,我们终于到了。”